第44章
裴榕有点儿不好意思,脸色涨得满红,好在摇颤的火光将那些窘迫掩去了大半,可他还是稍稍偏开了脸:“就、就明儿个我打算去趟林家,把和杏儿的事儿先定下。”
方才秦既白回来,已将在村口的事都同裴松说过了。
因此他听到这些话并没觉得惊讶,只问道:“杏儿咋样了?不生你气了吧。”
一阵沉默,裴榕道:“没进去屋。”
“……”裴松皱着脸看他,“那你定什么?晨昏定省啊?”
指头捏了把骨节,裴榕沉声道:“不管他点头与否,我想将心意都同他说清了,他若应我便求亲,他若不应我便等他。”
裴松歪头瞧了他好一会儿,见裴榕一脸认真,他忽然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像个汉子该干的事儿嘛!”
“这样吧,明儿个哥同你一道去,我好好同婶子说一说,你也好好同杏儿解释清楚。”
边上裴椿直着急,摇了摇他胳膊:“阿哥我也想去,桃儿没我不得行。”
这天大的喜事儿她且得同桃儿说呢,抓心挠肝的。
裴松思量再三,又看去秦既白:“你想去吗?”
见汉子点了头,他温声道:“那都去吧,也显得咱家有诚意。”
俩孩子的事儿虽八字才一撇,可裴松却想得周全。
岑家高门阔院,自家却实在寒酸,之前不知晓俩人这情形,从没用心探问过岑家下了多少聘金。
不过村中哥儿成亲,多是半两银并一袋米或面,好在裴榕攒下的银钱足够,能备出份像样的聘礼。
裴松忖了片晌道:“二子放我这儿的银钱我没动,明儿个先带过去,若是当天就能谈妥,聘金、摆席都按照章程来,婶子若有啥想法也一并记下,断不能叫人家受了委屈。”
不过这事儿婶子该是还不知晓,他叹了一息,说不准气起来,他也得跟着遭殃。
*
天才蒙蒙亮,鸡叫头遍时,裴家人便醒了。
村子里议亲,得赶着日头大清早就登门,这样才郑重。
因要去林家,时间赶得急,裴椿干脆下了锅面片汤。
架锅添水,点火烧柴,“嗡”的一声响,火苗窜得老高。
不多时水面冒起细泡,裴椿捧起竹屉,手缓慢一抖,“簌簌”声响,屉上的面片便沿着锅壁下进了汤水里,细碎的水花间,面片游鱼一般翻腾。
裴椿才搅了把汤,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裴松和秦既白背着篓子回来了。
虽说事发得急,可到底不能空手,家里实在没有像样的物件,他俩便早起揣上银钱赶了趟集,起得太早铺子多没开张,只买回些糕饼、鸡蛋,便想着再并上果子菜蔬,拎过去也好看些。
“片汤好了没?”来回这一路,裴松早便饿了,他走到灶前低头瞧了两眼,鼻尖先沾了股面汤的清香。
“快了!”裴椿应着,往锅里撒了把切碎的青菜,“阿哥、小白哥你俩先洗把脸,二哥呢?我刚还听见他屋里有动静。”
“还捯饬呢吧。”裴松反回去继续收拾篓子,接下秦既白递来的小筐,将鸡蛋小心翼翼放进去码好了,他笑着看向裴椿,“我走前儿去看了他一眼,哦呦忙着刮面呢。”
裴椿听得“咯咯咯”直笑,他二哥平日里糙得不行,屋头连个铜镜都没有,脸上长青茬,也是到木匠铺子里顺手刮一刮,眼下倒勤快了。
正说着,裴榕进了灶房,仨人互相瞧了一眼,不由得偏头“哧哧”笑起来。
裴榕特地穿了件补丁少的青布长衫,束发戴冠,脸面光溜,只估摸着家里的削刀不多顺手,下颌刮出道细小的血印子。
裴榕默着拿盆舀水洗漱,裴松不嫌事儿大地凑到近前,捏着下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挺俊啊,比平顺精神多了。”
秦既白跟着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
裴榕性子内敛,被人这般笑着瞧,耳朵都红透了,他忙看向裴椿:“椿儿,你快说说他俩。”
裴椿笑弯起眉眼:“快吃饭罢,待会儿该不赶趟了。”
第41章 心头的花
裴林两家同处村东, 仅隔了几排屋,这会子林家人已然起了。
芒种过后,水田里的秧苗扎下深根, 不消一家人再围着地转, 老汉林长立和大儿林业便又找了份帮工, 早早出了门, 也好补贴家用。
林家屋少人多,林杏和林桃同住在一间厢房, 中间用竹片帘子隔开,小时候还好说, 眼下已过蒙稚, 许多时候就不多方便。
晨时风凉,帘子半敞着,林杏坐在床头巴巴地往外瞧:“桃儿, 你说他会来吗?”
“会来。”林桃脱了鞋爬到小哥床上, 同他挨坐在一起, “昨儿个夜里, 他站在咱家院里瞧了你可久,我问他是不是要做我哥夫了,他说只要你愿意。”
林杏听得脸红, 指头抠着衣角哧哧地笑,可不过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来:“他会不会是可怜我才来的啊?”
“榕哥才不是那拎不清的人。”林桃鼓了鼓脸,又道,“反正我都和阿娘说了。”
林杏慌起来:“说、说啥了?”
“就说榕哥要来啊,哎呀你别急,我没说提亲的事儿,只说串串门儿, 反正咱两家也常走动。”
“那他要是不来……”
“我就告诉大哥!”林桃攥紧拳头,“叫大哥说他!他说话不作数!”
正说着,外头起了敲门响,陈素娥正在院里晾晒萝卜条,听见动静忙抬头应下一声:“来了来了,门没闩!”
屋里俩小的像被扯了筋,齐齐睁圆眼,下地趴到窗边去瞧,林桃比林杏还紧张,握住小哥儿的手:“小哥你快瞧,人来了。”
几人进门时,林家的黄狗正在院里埋头吃苞谷,它与裴家人都熟,见人来了抬头叫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裴榕走在边上,留心往西侧的小屋瞧了一眼,不料正与林杏四目相对,小哥儿显然没想到他能瞧过来,眼睛睁得溜圆,一搓脸躲起来了。
陈素娥请人往里走:“晨里桃儿就说你们要来,我心说这可好啊,咱娘几个也挺久没好好说话儿了。”她朝卧房的方向喊起一嗓子,“琴啊,来客了,快给倒碗水!”
“来了!”应声的是林业媳妇儿姚琴。
“婶子别麻烦了。”裴松紧着将礼往前头递,“不是啥贵重物件,您别嫌弃。”
这回过来,足装了三小筐子,鸡蛋个个圆润饱满,菜蔬也挑的叶大油绿的,十足水灵。
陈素娥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串门子,可一瞧这些东西便觉得事情不寻常,尤其一家人都来了,该是有很要紧的事儿说:“堂屋地界大,咱进屋说吧。”
和裴家那简陋的房舍不同,林家的堂屋很是宽敞,一进门正对着一幅千峰竞秀山水画,是林业成亲时候才换上的,这挂画正下方是条翘头供桌,上面摆着两只青花瓷瓶。
而堂屋的正中间是张枣木八仙桌,平日里谈事儿、吃饭都在这处。
陈素娥请人落座,椅子不多够用,她起身到门口喊人:“杏儿啊!快去屋里再搬把椅子来!”
过了好半晌,林杏才磕磕绊绊地应下一声。
陈素娥瞧向裴松,不多好意思道:“可是不听话,昨儿个还上你家闹你去了吧。”
“没有,杏儿多懂事儿,我倒是欢喜他来。”
裴松落座,裴榕跟着坐在边上,还余下一把椅子,秦既白和裴椿谁也没坐,站在了角落里。
不多时,脚步声轻轻响了起来,林杏搬着椅子进了堂屋。
榆木椅子用料扎实,搬起来累手,裴榕紧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温声道:“我来吧。”
汉子已十九,到今年冬就及冠了,这声音又低又沉,听在耳朵里让人直脸红。
“啪嗒”一声脆响,林杏放下椅子,红着脸落荒而逃。
陈素娥皱着眉数落:“你说这孩子!以前也不这样,不讲礼数!”
“没事没事。”裴松笑着打圆场,又瞧去裴椿,“椿儿去瞧瞧。”
裴椿有一肚子话想同林杏和林桃说,她忙应下声:“好!”
不多时,水碗上了桌,姚琴还在碗底加了一小把翠竹叶,嫩绿嫩绿的沉在碗底,入口时一股清香。
她放下碗正想回屋里去,却被陈素娥叫住了:“不忙,自家事儿你也听听。”
“哎,好。”姚琴应下一声,跟着坐在了婆母边上。
因挨得近,两家人很是熟络,裴松娘亲还在世时,更是常来林家走动。
想起这些事,陈素娥不由得感叹:“这么多年了,孩子们也大了。”
她又看去裴松:“她走时你也才十来岁,辛辛苦苦地操持着家,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