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段暄光一冷脸, 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于情,他是沧浪宫的客人,又住在无上殿, 多少应该顾及惊鸿君的颜面;于, 此事因他而起, 苗疆种下毒花挑衅,错本就不在沧浪宫。事情还没有查清,他一言不合就拔剑,显得实在无取闹又没有风度。
戚求影可不能放任他单方面暴打这些弟子, 故而出声制止:不要那么凶。
段暄光顿了顿:是他们先说苗疆的坏话。
当年天倾之战, 苗疆突然反水撤兵, 还打伤掌门师兄, 或许个中有隐情, 但他人所见确实是苗疆先背叛, 你现在动手,别人只会以为是苗疆蛮不讲又恼羞成怒,戚求影一边说着, 果然见段暄光眼睛越瞪越大,非常不服气, 只能顺毛道:把剑收起来, 听话。
段暄光被戚求影架着,不上不下, 那群小弟子也盯着这个举止古怪的苗疆人,生怕他暴起杀人,段暄光举着剑纠结了一会儿,居然真的听了惊鸿君的话,唰地一声将长剑回鞘:那些苗疆人我会处, 以后不准再说苗疆的坏话。
他手上妥协,嘴上还要倒打一耙:你们这些狡猾的中原人,就是仗着只有我一个,一起欺负我。
他说得委屈,倒真像是被欺负了一样,搞得众人都一头雾水。
有人交头接耳,悄声道:他在干什么?干嘛突然对着我们撒娇?
不知道,可能苗疆人都这样,他们那边不是有什么媚术什么情蛊吗,他可能是想装可怜来蛊惑我们
可是他本来年纪也不大吧,而且刚刚还帮我们拔了毒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可能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也是,我们当着他的面说苗疆的坏话,他估计以为我们也在骂他呢。
戚求影耳聪目明,又怎么听不见这些窃窃私语,心说段暄光实在不懂事,对着非亲非故的人也这么说话,半点分寸感也没有。
接下来的事我们会处,你们先回去。
惊鸿君都发话了,自然没人有意见,众人只能齐声说是,然后拖拖拉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眼看着人群散尽,戚求影没立刻追问种下毒花的苗疆人,反而问起了别的:你一直这样和人说话?
段暄光还有点不高兴,闻言困惑地转过头来:哪样?
戚求影没好气道:动辄就装可怜,还哥哥姐姐地乱叫这些弟子之中有些还没弱冠,算你的晚辈,你对他们撒娇会不会不太好?
段暄光很早就觉得奇怪了:你为什么总是污蔑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们中原人就是很狡猾本大王这么强大,才不屑于装可怜博取同情这种心机狼行为!
他眼神极亮,说话的时候就这样盯着人看,眉头微微蹙着,嘴巴开开合合,振振有词。
你这张嘴戚求影默了默,手却不受控地捏住他两团腮肉,段暄光瞬间闭嘴,只能仰着脸看他,眼睛还一眨一眨的,一派无辜。在这古怪的注视下,他紧张地抿了抿唇,那唇就沾上点局促的粉,戚求影只觉得这狼实在擅长颠倒是非,胡言乱语,忍不住皱起眉:还说没在撒娇。
段暄光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没说出话。
戚求影以为他总算听进去了,慢慢松手:你对我这样无所谓,毕竟我早就习惯但他们修为尚浅,容易走上歧途,你收敛些。
段暄光觉得自己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如果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走入歧途的人,那他本来就是要走入歧途的,你不能怪我!
而且他们不是不修无情道吗?有什么歧途可走?
戚求影一愣,瞬间被点醒了什么。
他忘了这些弟子不修无情道,他们只需有济世为怀之心,却不必像自己一样冷情禁欲,孤殿独修如果他们喜欢,大可以求段暄光与之结成伴侣,白首偕老。
他苦求大道之心不曾动摇,可联想到段暄光会离开无上殿,和别人深情相伴,古怪的情绪却让他觉得不适。
双修的时候对方把什么好话都说尽,整天把喜欢自己挂在嘴边,现在甚至还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轻易转投他人的怀抱?
而且段暄光那么笨,待在自己身边还能好吃好喝得伺候,要是被有心人拐走,肚子不知道要大多少回。
他这边想着,面上却不显,段暄光见他不说话,却未看出他的异样,只以为戚求影又不想和他说话,换了个话题:种五毒花的人我会处,你不用担心。
他背起剑就要往山下去,戚求影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下:你要去哪儿?
段暄光实话实说:去找人。
戚求影立刻道:我陪你去。
段暄光却不知怎么想的,反而拒绝了他的陪同:我一个人就够了,反正他们肯定是想带我回苗疆我才不回去。
戚求影又联想到段暄光的可怜身世和受创的神魂:那你更应该带我去。
不要,段暄光这回反而不肯松口了:我要自己去,反正又没有危险。
他越拒绝,戚求影就越觉得有鬼:为什么不要?
段暄光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一副想要脱离戚求影掌控的模样:他们都很讨厌中原人,我不能带你去
他嘴上这么说,戚求影却能听出他尚有未竟之言,只是段暄光不想和自己说。
为什么不说,他想隐瞒什么?
段暄光铁了心要独自去找那些苗疆人,戚求影脸色阴沉下来,又慢慢收敛,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很快就改口:好,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但天亮之前必须回到无上殿。
段暄光终于松了口气,不疑有他:如果回不来呢?
你别忘了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小狼,如果回不来,我就把苗疆翻过来。
段暄光瞪大眼睛:你敢
戚求影转目和他对视,一字一顿,郑重至极:我说到做到。
段暄光受他恐吓,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撇了撇嘴,委屈巴巴抱怨:你这只霸道的坏狼,就知道欺负我。
戚求影微微勾起唇,意味不明道: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他将拂尘挽回臂上:去吧,早去早回。
他既肯放行,段暄光也不耽搁,那些人在沧浪宫山门口种花,就是为逼他现身,自然也会留下线索,他以金铃感应,很快就找到位置,转头对戚求影道:那我走了,你要在无上殿乖乖等我。
嗯,戚求影应了一声,作势转身要回无上殿,段暄光不疑有他,踏上无晴剑,转瞬就消失在原地。
等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越来越远,戚求影的脚步倏然停下。
他转身,静静看着段暄光消失的方向,心念一动,手中拂尘,背上长剑化作无物,一张深黑的斗篷将他从头到脚盖住,月光落下,在他下半张脸照出一片苍白的阴影,若非有人脱掉斗篷细看,断断不能猜出这个形如鬼魅的男人会是无上殿中的惊鸿君。
当初在沧浪宫重逢那一夜,他就曾在段暄光身上打下追踪印记,如今仍然奏效,只是段暄光全然不知,此时此刻他就算跑得比兔子还快,戚求影也能轻松寻到踪迹。
段暄光反应太过反常,他有必要前往一观。
他这么想着,身形也顿时化作烟雾,顷刻消失在山林之中。
他循着那不停移动的印记,很快就跟到沧浪宫下的城镇,没过多久,他就找到熟悉的人影。
此刻天刚刚暗,离宵禁时辰尚早,夜市街道人来人往,段暄光腰间佩着剑,脚步轻快,半点没察觉身后还跟着个人。
他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在某座灯火辉煌的朱红大楼面前站定,仰头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确定是这里,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半晌,另一道人影也在楼前站定,戚求影默念这座热闹朱楼的名字:春梦楼。
还未进门,他就闻见一股萦萦暖香,似要把人迷得晕头转向,门外是两个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嗔笑揽客,还有个穿着水粉色纱衣的少年在击鼓,那些锦衣华服的客人到了门口,就先赏一锭银子,即刻就被男男女女簇拥着进门。
门外二女见一人定定站在门外,似有踌躇,媚眼双双一对,扭着腰走过来,小扇掩面,轻笑出声:这位郎君怎地踌躇不前了,可是第一次来呐?
戚求影没否认,只嗯了声。
怪不得咱们这春梦楼,方圆百里您可找不出第二座了!里头把戏可多着呢,不管吃酒赌钱,听歌赏舞,吟诗作对,全都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