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无论如何,大王的尊严要保住。
  他脸上藏不住事, 眼珠子转了几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整日大摇大摆, 不是要打这个就要杀那个,难得有这么规矩的时候,一联想到对方为什么胆小,戚求影唇角轻轻浮起一点笑意, 但很快又心情复杂地压了下去。
  当然可以, 戚求影不紧不慢地松开拂尘:只要别气坏小狼就行。
  见他煞有介事, 段暄光也狐疑地挑起眉:会吗?
  戚求影:嗯。
  那我不生气了, 段暄光说完还摸了摸肚子, 自我安慰道:其实我刚才只有一点点生气, 应该不会有事。
  他一想到小狼就什么都忘了,戚求影见他没往任流霞身边跑,破天荒没再说重话, 只把拂尘往小孩的手上一递,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拿出四只热腾腾的肉饼, 又说起它们的来历。
  大堂里新出炉的肉饼肚子饿不饿?
  馒头是吃不上了, 因为厨子已经疯了,好在还有饼, 他和任流霞吃不吃没所谓,但段暄光怀着孩子娇贵,得吃点东西垫垫。
  他还未说话,那孩子闻见香味,咕咚咽了咽口水, 段暄光其实不怎么饿,见孩子可怜,分了两个饼过去,那孩子轻轻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起来。
  这么乖的孩子,却被折磨成这样,段暄光一想到肚子里的小狼,忍不住爱屋及乌:你叫什么名字?
  阿望。
  两个肉饼吃得他肚子滚圆,任流霞本来麻利地滚远了,听见这三人说话,竟像一家三口似的,又忍不住折回来:吃什么呢,有没有我的份?
  肉饼只剩两个,段暄光想了想,还是分了一个过去,任流霞笑眯眯地说了句多谢,却捏在手里没吃,只瞥了一眼戚求影的脸色:你分了我,那求影师弟怎么办?
  段暄光顿了顿:我的分他一半。
  戚求影道:不必了。
  任流霞再看一眼戚求影,见对方脸色有所缓和,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只想找机会与戚求影单独一谈,这么想着,手上又把肉饼递回去:我说笑的,我也不必。
  最后三个肉饼进了阿望的肚子,段暄光吃了一个,戚求影带着段暄光,时常会幻视自己在带孩子,现在一口气要带两个,另有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竟觉得比斩妖除魔还辛苦。
  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杜宅,天亮时没有昨夜那么渗人,戚求影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座观音庙,只是早已败落。
  一进门,一股阴风就扑面而来,任流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座宅邸面积不小,布局也讲究,看得出这杜家当年的确富贵,只是如今旧宅里值钱的东西被搬得搬偷的偷,显得空荡荡的,戚求影将阿望放下,进门查看。
  前院是些织布机,后院是些染缸,还有些已经风化的丝绸布料,他绕了一圈没看见异常,有个人却悄悄跟了上来。
  任流霞摇着小扇,正事不干,面上只有藏不住的八卦:师弟,师兄有件事想问你。
  戚求影瞥了他一眼。
  你和段公子当然师兄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知道的,师兄在山门外的赌摊上投了不少钱,你要真不想修无情道了就给师兄透个底反正那么多人都没修成,师兄解的。任流霞在担心他的钱。
  任流霞曾经也是春秋冷剑主的人选之一,据说他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放弃,甘愿屈居夜雨阁主之位,整天逗逗鸟睡睡觉,十分悠闲。
  戚求影虽然也奇怪了很久,却从没问过为什么,此刻见他这么说,心觉微妙:你觉得我修不成?
  我当然没这个意思!你要修不成那别人也够呛,任流霞摆摆手,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和我的钱嘛。
  这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绕,到底关心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戚求影听出他言外之意,只道:不必担心我。
  他自苗疆来,无家可归,又是小孩心性,之前在雪境也帮过我我对他没有别的心思。沧浪宫上下都盼着惊鸿君能成大道,他知道分寸。
  等孩子生下来,段暄光就会离开。
  任流霞狐疑道:真的?
  戚求影:嗯。
  任流霞却慢慢皱起眉,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纠结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他态度微妙,连戚求影都云里雾里,还不待细想,不远处却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响,二人走近一看,却见后院的横梁忽然掉落,差点砸伤了段暄光。
  那横梁上还挂着一截绳子,戚求影只一眼就猜到什么:滚出来
  他话音才落,高处就现出一个身形,她穿着一身丧服,怀里抱着颗脑袋,嬉皮笑脸地坐在梁上,两只绣花鞋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娇声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她陡然现身,周身黑气缭绕,比昨夜见面时还凶恶,任流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瞬间和阿望抱成一团:不是吧大白天也能见鬼?
  胆小鬼,那女鬼看着任流霞笑起来,戚求影顾不上师兄害不害怕,只道:杜小姐?
  似乎是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那女鬼微微一愣,: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那些镇民都是你害死的?
  杜小姐:是哦。
  那个掌柜呢?
  杜小姐:也是我。
  就是我把锦衣镇搅得天翻地覆,怎么样?
  她承认得还挺大方,戚求影却皱起眉:为何?
  嘻嘻,杜小姐指了指刚才砸下来的房梁,看见上面的绳子了吗,他们当初就把我吊在上面,勒断了我的头,搞得我现在不管去哪里都要抱着头,一点都不方便。
  底下四人齐齐一愣。
  她语气轻快,但说出来的话却十足骇人:当初他们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素姬香的配方,就帮我安葬父母家人,可是后来我照他们说的做了,他们却把我吊在这里。
  你们肯定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就按着我的手脚,捂着我的嘴,用麻绳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当时好疼好疼,哭着求他们放过我,可是我说不出话,也没人我。
  我听见脖子发出咔咔声,有人大喊起来说断了断了,然后我浑身一轻,等我低下头,才发现我的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然后我就死了。
  她没有脑袋,却做出个托腮的动作,颇有些苦恼:仙君,我昨晚敲门,是想告诫你们赶紧离开,你们怎么又找来了呢?
  任流霞听她境遇如此悲惨,害怕之余也忍不住转过头来:你你想干什么?
  我以前觉得,那些动手杀我的人,拿走配方的人才该死,可是我现在觉得那些没杀我的人也该死。
  她一边说着,又凌空扔下一物,戚求影捡起来,却是一纸的承诺书,时间是丁卯年正月初十,上头写了一串串名字,还有密密麻麻的手印。
  上面详细写清了杜家如何遇害,凶手如何设计杀人,事成之后如何分赃,又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要承诺保密,不得报官,也不准惊动正道仙门,按下手印,就代表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有违背,就会被其他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虽然凶手只有九名,但其余那些坐享其成,密密麻麻的手印却有几十个,证明这场血案是场不折不扣的阴谋。
  她显然是才突然得知噩耗,难以承受,戚求影却觉得古怪:这是谁给你的?
  杜小姐哪里还听得进去,突然揪住自己的头发:根本就没有盗贼!都是他们自导自演!他们杀我父母亲族,又骗我交出素姬香的配方,最后在我爹娘的灵前活活把我勒死!
  她手一松,脑袋就骨碌碌滚落在地,浓妆艳抹的面庞唯余两行血泪,她慌慌张张地跳下来,重新抱住自己的头颅,哭声却越来越绝望:他们觊觎杜家的家产和配方,可我爹娘死前早已经写好了几十份配方打算广布众人
  我们一家不曾作恶,乐善好施为什么还要落到如此下场!
  她一边哭着,神情却狠厉起来,最后变成了孤注一掷:他们都该死!他们都该死!他们今晚就会死!
  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让锦衣镇变成炼狱!
  她话音才落,头顶却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天空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铅黑色,乌云密布,疾风猎猎,吹起众人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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