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江奕没回答。
“为什么?”他问。
江奕依旧没回答。
蔺哲用双手箍住自己的额头:“别这样,别这样,江奕。病毒很可怕,你应该远离它才对。我不清楚你要它做什么,我想肯定不会是好事吧?”
“蔺哲,我……我对阿米拉前辈还有新德尔斐劳工的死感到愧疚。”
“所以你要惩罚你自己吗?这不是你的错,江奕,波诺他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不,他什么都知道。江奕,江奕,我亲爱的朋友,不要做坏事。邪恶就像沼泽,一旦触及,未来只会越陷越深。”
“可是,你不恨吗?”
“我已经没有恨的力气了……”
太阳下山,黑暗不期而至。
“你心里还有,还有仇恨以外的东西,对吧?”蔺哲靠近道,“你说过你想亲吻我,在手机上。这是一件好事,江奕,比mbv-2125-4x双链dna病毒好太多太多。而且我告诉你,我也想。自从你在浴室救我那天起,我每天都在想,想你的吻,且不止于吻。”
江奕:“不止于吻?”
“是,还有更多比吻更甜蜜的事情。”蔺哲握住他的两只手,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脸上,“没有什么值得你去恨,江奕。你值得全部的爱。珍惜活着的人吧,孩子,珍惜所有你能看见的、感触到的、能被你拥有的事物。”
“能被我拥有的事物……”江奕细细抚摸他的面庞——胡须有些扎手,再往上是一片柔嫩。“我答应你,可我已经下令要向美杜莎开战了,我准备带兵亲征。”
“哦不,不要开战,更不要亲征。”蔺哲扣住他的手指,将它们转移到脖子前后,那里有他的伤疤。“因为不论输赢,你都会被他们盯上。”
“他们?”
蔺哲有一些犹豫,把江奕的手放回原位:“塔纳托斯以外的地方,诸如东大陆、南大陆、西联邦、北联邦、以及赤道同盟。他们虽已沦为傀儡,但并未消亡。至少东大陆的《人类延续法案》仍在生效。
“新德尔斐和塔纳托斯是世上唯二独立的自治领地,其政治或行政权不受任何国家或国际组织管辖。为什么?因为波诺和美杜莎强大到他们不敢管。
“两个牧羊人吵架,最后胜利的是狼。所以你们一定不能交战。你输了,新德尔斐要么被美杜莎吞并,要么被各地瓜分,火星上觊觎地球财权的人也不在少数;即便你赢了,你能保证日后他们不私底下商量着如何联手对付你吗?目前你无法抵御全部的外敌,因为你的圣城里还有异教徒,你的监狱里还有渎神者。
“更何况,江奕,22世纪的战争不是枪炮对决,也不是细菌或病毒战,而是能源保卫。能源塔正常运作,它就是庇护你们的堡垒;一旦出现问题,它也能成为消灭你们的最佳武器。失去能源塔,新德尔斐辐射防御系统崩解,停电停工,生存环境急剧恶化,后果可想而知。你在部署行军路线的时候,美杜莎可能就已经想好怎么破坏你的能源塔了。”
江奕颇为震惊,他把身子略微转过去一点。
——像断线的风筝,此刻他既没有目标,也没有驳倒身边人的意志。他瞥见有东西在反光。啊,是附着在窗户上的放射性污染层。
曾经的雨后,他用高压水枪冲玻璃和楼顶,卡莉莎再用清洁剂和吸附剂进行擦洗。工作下来很累,而且,他对高压水枪总有种莫名的恐惧。
明天一早就去做吧,把这两项都完成。现在他急需要做点他不爱做的事情。他爱的人就在身边,很近很近,等待着,或被等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7号矿井是美杜莎针对波诺的报复,江奕是无辜的。”蔺哲喑哑无声地把这句话吐出口来,“你要做的就是加强防范,将事情原委公之于众,后续按部就班,该伏法伏法,该赔偿赔偿。我们要以最稳妥、最具风范的方式,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第85章
如果有人在2129年秋天的某个上午七点半来八元神庙,就能看到一个叫江奕的小年轻,他从楼上跑到楼下,从东头跑到西头,迈着他那又细又长又勤快的腿,用高压水枪对每扇玻璃窗进行扫射。
“大清早的干吗呢!还让不让人睡觉啦?!”丹尼嚷嚷着打开窗户,随即被扑面的水柱射倒在地。
“对不起,”江奕关掉水枪,“我在打扫卫生,你没受伤吧?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攀上窗沿,接着露出半块额头,“我们现在要睡觉,麻烦你中午或下午再打扫卫生,可行?”
“哦,行。”他收起软管,见纳西尔正下楼朝他走来,“早上好。”
“早上好。”纳西尔说。
“我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当然没有,”纳西尔用藕粉色的手指接过水枪,“我不到五点就醒了,哎,上了年纪,越需要休息反而越容易失眠。
“您还很年轻。”江奕微笑着看他。
“跟你比可就是老人家啦!”纳西尔指了指眼角的鱼尾纹,“因沙安拉,你看上去一点也没变。”
江奕轻轻噘嘴:“好吧,就当您是在夸我了。”
“本来就是。”他把胳膊担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回推,“清洁神庙是我这周的工作,你回去吧,多陪陪捷特。”
“……其实我就是为了躲他才出来的。”
“躲?为什么躲?他打你啦?”
“没有,”江奕有些愁闷地摇摇头,“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说说阿米拉的身后事吧,前辈。”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叫我前辈。”
“这是应该的,您是我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是指引我方向的北极星。”
他们一起走到生态园里的一棵高大的枣椰树下,倚靠树干坐下来。今天天气不错,凉爽,还有阳光。
“葬礼仪式从简,”纳西尔盯着地面,“贝伊说埃玫房间里有很多艺术画作,她打算留几幅,剩下的全部卖出去。至于遗产,一半归神庙,另一半——交给你。”
年轻人吃了一惊:“这不行,我不能拿她的钱。”
“让我说完,耶迩,埃玫是为你、为新德尔斐劳工而死的。倘若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用这些钱改善工人们的生活。”
江奕站起身来,在种植区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好,”他坐回他身边,“我决定把他们调去伊甸园或圣城,环境恶劣且危险的工作就交给机器去做吧。钱算什么?人比钱重要。”
“你变了,耶迩,”纳西尔捏住他的脸颊,“像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可是……”江奕撑起下颌,“坦狄薇呢?要带她来参加阿米拉的葬礼吗?”
“当然,她必须得来。”
“她一定会很伤心。”
纳西尔严肃地说:“比起伤心,她更讨厌被欺骗。她不是没见过死亡,哈比比,认为她无法承受同伴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她有权利知道一切,今晚贝伊会带你去见她,你们需要见面,你必须把整件事向她交待清楚。”
“嗯,我想也是。”江奕将后脑勺紧紧贴在树皮上,“我想知道,前辈,坦狄薇向您表白的时候,您是什么感觉?”
“天塌了的感觉,”前辈苦笑着说,“如果是私发的消息,或是其他人都不在场,我会跟她讲明白,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偏偏那晚马斯也在,他清晰地听见塔迪叫出我的全名,继而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清楚地看见她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嘴角吻了一下。视频你也看了,当时我吓得全身变成紫红色,用舌头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才得以脱身。总的来说,我感觉惊讶、难堪、困惑、抱歉以及烦恼。”
江奕垂头道:“对不起,是我没能管好我的下属。”
“我们都没料到这一点。”纳西尔拍了拍他的后背,“塔迪说她不怪你们。”
“那您呢?”江奕顿了顿,“因为这件事,他们好像都和您疏远了。”
“啊……的确,如果塔迪有什么三长两短,马斯和凯利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跟我讲话。我反而要谢谢你们,通过这件事,我更加明白了我的心。”
“您的心?”
“里面有我的一生所爱,我的唯一的妻子。”
江奕默默点头,但显然,他不是很懂。
纳西尔问:“你也认为我在撒谎吗?”
“不,”他长吁了一口气,“我知道您没有撒谎,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不通,甚至感到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您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反正跟你和捷特不一样。”
“……啊?”
纳西尔笑了,这个笑容让他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安拉保佑,我能够爱得很直白,当然,会比塔迪含蓄一些。我时常伴她左右,陪她看天上的星星,她笑我就陪她笑,她哭我就哄她开心。她有她的使命,那我就等,从少年等到中年,再陪她度过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