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奕本能输入:生日快乐。
  下一刻他立马删掉,改成:我记住了。
  蔺哲勾了勾唇。
  “你知道那件事,对吧?”
  江奕没有回复。
  “上次过生日,母亲就为我煮了这样一碗长寿面。”屏幕伴随他眼前开合的双唇逐字显示,“我很少注重仪式感,我做这些,是防止哪天我会忘记我还活着。”
  “您不会忘,”江奕承诺,“就算忘了,我也会提醒您。”
  蔺哲蹙起眉毛:“那我就成了你的累赘,江先生。我不想拖累任何人,请你明白。哪怕我什么都做不好,无论是保护家人,还是保护我自己。物竞天择,落后者必然会被淘汰。我清楚我的命运,并对此欣然接受。”
  他不知道他面前的男孩此刻正诧异地望着他——蔺哲已经预见死亡,而江奕从未想过死亡。
  喂完同事,江奕自己吃掉剩下的那部分。味道和温度都刚刚好,就是吃完后肚子有点撑。
  江奕:“爱惜身体。”
  蔺哲:“你也是。”
  “我有些困。”
  “我去洗碗。”
  “晚安。”
  “安。”
  第11章
  “卡莉莎前辈,我记得社规第六条说,在社期间禁止建立同事及普通朋友以上的亲密关系。那种亲密关系是什么?为什么要禁止?”江奕走进他们的工作室。这里布局简单,有工作台、材料存储区和两处休息角。
  “简单来说就是‘爱’,孩子,”卡莉莎说,“爱在当今对我们是一种牵绊,我们工作的主要方向就是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遗民,让他们在生命最后关头体验一段别样的人生。包括你和蔺工,我们每位成员都已失去骨肉至亲。而杜绝感情,既能防止工作分心,又是避免崩溃的一种精神保护。爱很美好,但不利于在未知世界工作的我们。因为我们无法计算出我们死亡的精确时间,只知道它正在高速朝我们行进,抑或就在我们身边。”
  江奕掐头去尾:“我真的可以,帮助到他们?”
  毕竟他不太懂什么是爱,因为从出生到现在,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爱,更别说给予他这个东西。
  因而此刻,他决定摒弃它。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比帮助别人更让他快乐,尤其在这个充满灾难的时代,似乎奉献比爱更能实现他的生命价值。
  蔺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江奕恍然大悟,这人从最开始故意排斥他,到十分刻薄地让他用不到5.5天写四份读书报告,再到亲口承认不想成为他的心病,就是害怕他们滋生爱意。表面来看,蔺哲不愿爱,不愿违反社规,不愿被罚去打扫胡夫金字塔。本质上说,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全身心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但他有了一个新问题。
  “我们上哪里去找那些遗民?”
  卡莉莎道:“我们有专门的网站,他们可以发电子邮件,可以直接打电话,也可以寄信。途中我们也会尽全力发现他们,总有办法。我们不放弃任何一个人。”
  忽然江奕想到些什么。
  “你们都有手机吗?”他问,“我没见过蔺哲的手机,应该吧。”
  “他有,只是用得少。”前辈稍微瞪大了眼,“我们有聊天群,他没告诉你吗?老天,我们都以为你俩共用一台手机呢!”
  江奕:“……”
  是太敏感了吗?
  他有种被蔺哲单方面孤立的感觉。
  “怎么会?”他微笑打字。
  “那倒也是,手机是很私密的东西,就算是恋人也很难做到真正共享。再加上他的情况,你知道,安全感说碎就碎。能在不熟悉你的情况下接受你,和你同居,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奕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护目镜。
  “啊,我这里还有张蔺工十九岁时的照片,”卡莉莎面带愉悦,“你要看吗?”
  他穿过镜腿挠挠眉梢,暗忖自己确实应该看点什么,好让心情不那么压抑。他接过手机,视觉递去大脑一片短暂的陌生——屏幕里,蔺哲穿着一身黄色领子的工科学士服,面无表情,头发比现在短,脸也更加圆润。他的两只眼睛又大又黑,而且深邃。它们俊秀且严肃,带点神秘和乖戾。
  它们穿透屏幕认真地看着江奕。
  第12章
  那是2125年一月第三个星期六,江奕生日(是他母亲的生日向后推七天)的前一天晚上。这天他后来常常记起。
  和那次一样,他们围坐在餐厅的长松木桌前。
  不同的是,这次蔺哲的工作搭档——阿米拉也在场,据说她已经学会表达些简单的句子了。大家都很安静,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每个人都闭着嘴,字愈也保持黑屏。
  “珍惜来之不易的粮食,”贝蒂率先发言,“同时也提前祝我们的小同事江奕,生日快乐。”
  她给江奕的礼物是一套精美的《罗纳河上的星夜》异型拼图,每块都是独一无二的星星。
  接着就到了梅森——他送的是和卡莉莎相近的智能手机。“能派上用场的软件我都给你下载了,”他十分慷慨地说,“我还替你注册了社交账号,这样即使我们远隔万里,你依然能很快联系到我。”
  江奕下意识看向蔺哲,这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坦狄薇的礼物是两盒路易波士茶,她说它可以对抗基因突变、癌症和病毒。“而且它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纳西尔送给他的是一只优雅的埃及猫神贝斯特摆件。据说睡前拜上一拜,她能保佑他做个好梦。
  “这是我最近刚看完的一本浪漫爱情小说,写得还不错。”卡莉莎交出她的礼物,书籍封面是很唯美的灯塔和月亮图案,书名叫《吉姆和罗比》,下方紧挨着印了一行字:
  海洋无可替代。
  江奕习惯性寻找作者——
  m.a.v.p.斯图尔特著
  “这本小说是作者在19世纪写的。”卡莉莎道。
  江奕:“那他现在呢?”
  “封笔了,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实现他17世纪许下的生日愿望。”
  蔺哲略显狼狈地咳嗽两下。
  “我做了款闪光门铃,”他说,“在我工作室没带过来,回去我给你装上,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再为我或者其他人留门。”
  江奕眨眨眼睛,笑了:“谢谢您。”
  这话今天在字愈里已经循环播放到第六遍,但他心里却萌生出一种前五次都没有的微妙喜悦。
  此时此刻,现场除蔺哲外,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江奕的斜对面。坦狄薇温柔地拉住阿米拉的手,似乎是在鼓励她。
  三两分钟后,阿米拉终于从她黑瀑布般的长发里抬起头,从桌底抽出一张纸。
  江奕看清后愣住了,那是一幅色彩明亮的水彩画——是蔺哲的半身肖像——他的头靠在椅背上,流露出放松而又入神的表情,好像睡着了。
  这幅画的技法算不上大师级别,但江奕看出来,它是纯粹的、倾注感情的产物。阿米拉喜欢蔺哲,比他们所有人都喜欢,也可能喜欢他胜过所有人。
  一阵短暂的尴尬。
  蔺哲皱起一对黑眉毛:“怎么了?”
  江奕看着画,心里萍翻桨乱。“谢谢您的礼物,”他回复阿米拉,“我很喜欢。”
  “说到画画,”梅森出来打圆场,“我们来玩背后传画吧!两两一组,抽签决定,看哪组默契度最高、完成得最准确,图案不能太简单,至少五笔。怎么样?”
  坦狄薇耸耸肩:“然后呢?”
  “然后什么?”
  “赢了没奖励吗?”
  “等你赢了再说。”梅森冲她做了个鬼脸,“没有异议的话,那我就把我、贝蒂、蔺哲、阿米拉的名字写在卡片上,让纳西尔、坦狄薇、江奕还有卡莉莎来抽。”
  蔺哲举手。
  “我跟江先生一组。”
  江奕:“?”
  这家伙要干吗?
  “哇!不带你这么霸道的,蔺工。”对面打趣说,“你都没问人家小朋友愿不愿意跟你组队呢!”
  蔺哲淡淡道:“那我弃权。”
  “你这……”梅森为难地看过来。
  江奕:“呃,我都行。”
  “那好吧,为你破个例。”他摊摊手道,“剩下的咱们来抽签。”
  坦狄薇:“我直接跟阿米拉组队吧。”
  卡莉莎:“那我要和贝蒂在一起。”
  剩下的纳西尔叹了口气。
  “行行行!都这么搞是吧?”梅森拍案而起,“那——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快开始吧!”
  游戏第一轮开始。
  江奕、纳西尔、坦狄薇、卡莉莎分别坐在蔺哲、梅森、阿米拉和贝蒂后面,人手一支黑色丙烯马克笔、一份a4纸。江奕左手拿着字愈,手腕恰好抵在蔺哲的肩胛骨上。骨头高耸,硌得他脉搏有些不舒服。他望着乌漆嘛黑的后脑勺,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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