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此后,他开始在图书馆的古代魔文区,不动声色地寻找贝丝的踪迹。是的,贝丝,请允许他在背后这样称呼她的昵称。
  他坐在离她三张桌子的位置,用余光丈量着天才的轮廓。她翻阅古籍时轻蹙的眉头,蹙眉时鼻梁的弧度,都成了他秘密的苦修。
  他知道了她那篇关于“古代魔咒与自然元素衰减”的论文,并透过老师展示的副本,窥见了她那惊人的严谨与天才。其逻辑之严密,数据之翔实,视角之独特,像一把精巧的钥匙,打开了他从未想象过的领域。他,一个自诩的天才,被彻底折服了。他清楚地知道,这篇论文的价值,远超过他所能企及的任何循规蹈矩的优秀。
  因为懂得,所以敬畏。他真是耳聋心盲,竟分不清玻璃与钻石的差别。在那具被孤立被轻视的躯壳里,栖息着一个多么聪敏诗意的灵魂。
  所以,在霍格沃茨的第三个秋天,当那本厚重的《高级如尼文译解》从她手中滑落,带着风声砸向现实的引力时,他的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
  他接住了它。
  书脊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
  “小心。”他说。声音穿过很长的隧道才抵达唇边。
  她抬头时,有一缕发丝滑过脸颊。他在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倒影。
  他将书递还。《古代魔文你所不知道的事》,他评论道,语气刻意维持在一条平直的线上,不带温度,也不带刺,“这本书写得挺好。”
  然后,他们依旧毫无交集。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恪守礼仪的雷古勒斯·布莱克。
  他也依旧不动声色地、隐秘地继续窥探她,看她如何与那些艰涩的文字搏斗,如何构建她脑中那个关于魔力本源的世界。
  每当父母提起纯血荣耀,他会想起那个午后。图书馆的尘埃在光柱中上旋,那位混血女孩用一句话,撬动了他整个世界的基石。
  后来,埃弗里这个疯子袭击了贝丝。
  圣芒戈的气味是种透明的暴力。
  白鲜、绝望与种种治疗魔药的甜腥味,混成成黏稠的介质,让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
  他站在走廊尽头,指尖掐着一束银叶草。墨绿丝带缠绕着茎秆,像他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一圈又一圈。他希望这束安神草药的清苦味能抚平贝丝的伤。
  他也知晓,它们的安神功效或许能治愈噩梦,却治愈不了制造噩梦的根源,那个他身处其中,并一度引以为傲的世界。
  他的脚步在门前凝滞。透过门缝,他看见贝丝陷在雪白的枕头里,肩上的绷带厚重到让他难堪到抬不起头。《古代魔文你所不知道的事》摊在她膝头。那本打破他信仰的书,烫金的布莱克姓氏在病房灯光下,闪着讽刺的光。
  他最终将花束留在走廊的长椅下。那些细小的银色叶片在阴影里蜷缩,如同他从未展开的善意。
  其实,他也没什么立场来,更没理由带花束。可他还是选择推门而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然后他看见那杯水,杯沿残留着治疗药水的紫色痕迹,和她唇纹的印记。
  扶正水杯的动作快过思考。指尖触到微凉的玻璃,恍惚间竟像触到图书馆那个下午,书页从她手中滑落时带起的风。他迅速收回手,指节不自然地蜷曲,仿佛刚握过一块灼热的炭。
  “你很幸运。”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已经明白自己这句话有多残忍。
  幸运?他明明看见她肩胛骨处绷带下隐约的血色,像雪地里绽开的罂粟。他立刻垂下眼,盯着地砖接缝处一道小小的裂纹。
  她道谢的声音太轻,像羽毛扫过鼓膜。他无法承受这样的轻。只能仓皇逃走。
  转身离开时,长袍下摆掠过门槛。走廊长椅下,那束银叶草正在黑暗中静静枯萎。
  -贝丝视角
  她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但总有一本长久地处于被借状态,求而不得。
  当那本《古代如尼文源流考》终于回到书架时,书脊微微泛白,像被太多渴望的目光抚摸过。贝丝几乎是屏住呼吸取下它,用捧着一只受伤的鸟的轻盈。
  她习惯性地先快速翻动,让纸张的气息在指间流淌,就在这时,某页突然卡住了。一片便签夹在那里,像不该存在的书签。
  便签上没有署名,只有满纸的“ea”。
  不是书写,是刻写。那些字母以不同的姿态拥挤着。有的工整如经文,有的潦草如挣扎,有的倒置,有的重叠。墨色也深浅不一,从深夜的墨黑到黎明的灰蓝,仿佛书写者在不同季节的深夜反复来访。
  便签所在的那一页,正好自然元素衰减直接相关内容。段落旁还有细密的笔记,用另一种笔迹标注着补充案例。
  贝丝猜测ea也许是elements attenuation(元素衰减)的缩写。
  上一个借走这本书的人,真是个怪胎,她想。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elizabeth abbott(伊丽莎白.艾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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