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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含雪 第4节

  “这是她的城府,也是她的心胸,更是其手腕。”
  “用巨利财帛慈善累积的声望看似无用,但大灾大难前反而人言可畏,让人顾忌三分。”
  其实佃户之事,在言似卿面前估计也只是小事,她多年铺陈的底子足够解决,在蒋晦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可他也以小见大。
  比照王府过往经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若是在她这件事上处理不好,会让御史弹劾之事雪上加霜——其实,放在其他权贵身上,这种私事根本上不得台面,那些御史岂会冒险,其他官员岂会上道。
  声名之事,也在君心。
  蒋晦沉思时,又听外面一些茶客大肆赞誉少夫人如何如何端方持家,如何管家有道,如何仁善为人伸张正义....
  蒋晦既不鄙薄这些人的本心现实,也不认为言似卿的手腕世俗。
  成败决定一切。
  “若真要对付,就不能硬来,她在雁城有这样的底子,也不是什么秘密,沈铜青这些杂碎胆子这么大,估计背后有其他人推动或者有其他隐危,再看就是了....”
  “她极聪敏多疑,似擅侦查,不再接触才是上策.....”
  那就暗杀?若钊暗暗想。
  忽感觉自家世子的声音忽然没了,如被掐灭。
  原来,沈家府门口,刚刚出来后与何县令言语的年轻妇人侧过身来,过问了车夫跟护卫伤势与否,眉眼间温婉谦和。
  蒋晦耳力好,听见声音,本来还跟若钊两人在窗下说话,转过头去。
  一眼看见。
  这一次,没有隔着太远,没有遮挡。
  他握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突兀想到了此前在野林隔岸见背影,一幕一瞬,如今妥帖上了,心间如冬夜漫漫过去后,山峦顶爬出了朝阳,有一灼灼念想:清山淡水,丹玉华阙。
  他深沉了几分,缓缓放下茶杯。
  “但,本殿下觉得她必还有其他过人之处,没准也有更深的秘密,不能粗鲁判断,所以还是得再接近,做更缜密的打算。”
  “两位壮士,出去吧。”
  世子殿下略带调侃。
  若钊两人领命,出去了。
  这两人一下消失,一下又跳出来,惹得差役护卫们大为不解,但猜想这就是武林人士的做派吧,连忙引荐过来。
  县令何之宏跟言似卿都看过去,打量中,心中有些疑窦,觉得不像是武林人。
  “诸位客气了,不过是路遇不平,一时没忍住,也是平日里我们公子教育的好,常说做人要敦厚善良仁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了好事也不必留名声图回报......少夫人您看,那位就是我们公子。”
  若钊作揖迎合了两句,客气推脱,又指向茶肆那边。
  茶肆人多,但所有人只会看向一个人。
  不由自主。
  窗户大敞,茶水闲散,窗外流水盘边上的假山攀爬着春时攀藤花色,本是绚烂娇艳的色调,却像是年轻力壮的漂亮雪狼被困在了花笼里。
  若是经商老道的人,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能看出那一身金贵的丝绸锦衣,纹理晦暗,走丝精细,非一般富贵人。
  但这类富贵的年轻生意人多内敛温润,主张和气生财,不会像他肆意张扬出傲性狡烈的气质,看人的眼神都透着三分侵略。
  年纪轻轻,极有威权。
  因为这两位侠肝义胆的“壮士”点名是让“少夫人”去看,言似卿也确实看了一眼,有被惊到三分。
  目光相对。
  她知对方在看自己,谈不上排斥,毕竟人家也无敌意,她看得出对方没有个别男子那不敛恶劣的秽意。
  对方,非常傲。
  言似卿出于礼数颔首示意,温声致谢:“多谢贵家上下侠肝义胆,出手相救,身手了得,才能如此妥帖拿下这些歹人,免了我府之人伤情,日后有机会定会回礼....”
  蒋晦站在窗后,看出言似卿对自己有戒备,恐是有了怀疑,于是姿态闲散,道:“少夫人客气了,我并非武林人,不过是商贾出身,此番恰巧来雁城
  等地做香料茶叶买卖,手无缚鸡之力,倒是我这两位护卫有些武把式,能相助于人也不枉习武本心,何况,夫人早已布置周密,将歹人贼心算准了,没有我这俩护卫插手,也能将人拿下,倒是庆幸没有给夫人添麻烦了。”
  言似卿有了李茶主相似的不解:此人气势凌冽,既有少年之气,也有内敛的冷傲,与人相处言行却又显得滴水不漏。
  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她也不再多想,左右眼前没有其他牵扯,既谢过,日后回礼就是。
  随口应了句“公子客气,年少有为”,边上何县令又搭话问是否一起回县衙,言似卿回眸侧身与之回应。
  劳烦大人了。
  夫人客气。
  他们要走,该押解的押解。
  蒋晦眼力极好,此前可见一斑,现在自然也瞧见言似卿刚跟自己说话时端庄疏离,与那姓何的县令说话时,眉眼却是松伐许多,嘴角似有笑意。
  并不明显,但细微之处,他观之阅之,眼里晦暗些许,手指微动,从搭着的窗柩脱离,握住了桌子上的茶杯。
  还下着小雨,府门台阶下湿哒哒的,丫鬟撑伞靠近,言似卿微提裙摆正要下阶,那沈铜青大抵知道必死无疑,生怕将来再无伸张机会,猛从袖下抽出利刃划伤差役,手高举,利刃指向....
  “小心!!”
  何县令急切上前,却是慢了一拍,周遭护卫疾步....
  若钊已拔刀将甩,却听破瓶之声....
  啪!
  被人随手扔出的茶杯凭空轮转入雨幕,刚烈砸击沈铜青的左腿膝弯之处,此人如临断锤击似的,痛呼跪膝,噗通在地,接着被若钊狠狠弹踢了下巴,直接踢翻一丈远,落地在茶楼门前。
  他还没嗷嗷吐血爬起。
  从茶肆走出的蒋晦从容下阶,顺手从恭迎身侧的若钦腰侧拔出剑。
  剑刃锋利,非凡品。
  半转落花,剑尖朝下。
  切瓜削菜一般,一下刺入沈铜青脚腕,惨叫中将人钉死在门前。
  也钉在自己脚边。
  众人噤若寒蝉,尤自迷茫刚刚此人提及:手无缚鸡之力?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商贾公子腰线高端,一手抵着钉了沈铜青的剑柄,一手懒散握搭在高腰封带的虎头金盘扣上,桀骜,又不落礼数。
  “久闻少夫人品德端方,素来不愿欠人恩情,本来此前您提到回礼,哪怕没提到设宴款待,在下也想婉拒,但如果您非要给,那在下也不好拒绝。”
  “不过,要两份。”
  这人年纪轻轻,怎么拿腔拿调阴阳怪气的。
  这么多人在场,人尽皆知的,仿佛苛待了恩人就是她言似卿名过其实似的。
  一时安静。
  言似卿站在台阶上,绵绵春雨流淌在伞面上,但人人都瞧见伞下的人衣裙素雅,饰容庄丽,下阶时因高了丫鬟身量,免得后者吃力,亦出手搭持伞骨。
  黄棕光滑,打磨油润的伞骨被纤长瓷釉的手指握勾着,颇有曲水流觞的婉约意境。
  她神色静默,瞧着对面那奇奇怪怪的年轻贵人。
  隔街,线滴如丝,勾连断,但又不断。
  乖张了一会挑刺的蒋晦感觉莫名,垂于袖下的大拇指微曲,扣着玉扳指来回碾转,竟有几分拿不住这年轻小妇人到底是何章法,是会被激怒呢,还是尴尬反驳呢?
  眼尖瞧见那年轻的县令似乎要搭话,他眼底一厉,正要再补上几句逼一逼,让对方设宴款待自己。
  “贵人说笑了。”
  “我沈家必不会如此行事。”
  她似乎比他预想得更能忍,更客气。
  不过年轻的夫人以其夫君门庭冠以行诸事,从此少有人再唤她本名,她习惯了,所有人也习惯了。
  但蒋晦依旧觉得这张口闭口的“我沈家”刺耳。
  ——————
  小雨停,午后也就过了,入夜前。
  蒋晦已用膳,坐在单居的阁楼阳台瞧着靠湖的夜色凉爽风景,饶有闲情逸致。
  若钊:“世子觉得那少夫人会差人宴请?”
  若钦:“必然会的吧,不然就不知礼数了,世子都那么说了,这位夫人虽年轻,但行事周到,碍于声名也会客客气气的。”
  若钊:“也对,总不能真按世子先一步提出的两份谢礼就打发了。”
  若钦:“总觉得这位夫人防人之心非常重,按理说,她嘴上喊世子贵人,也猜出世子来历不凡,既是帮助她的,应当视为善者才对,却不欲相交,她掌事多年,怎是这般性情?”
  旁人觉得他们家世子古怪矛盾,未曾想这俩老道的护卫还觉得人家夫人古怪。
  蒋晦对两位从小陪伴的下属闲散谈论不置可否,后才搭了一句:“女子在世,是不容易很多,我等不好想当然。”
  虽然他心里已将人揣测了个千八百遍,对别人只字不提。
  如此说,其实也对。
  想到沈铜青等人的指责欺辱,若钊两人暗暗赞同。
  若钊非常惦记这顿饭。
  “但是,她不会真的不设宴吧?”
  他们知道世子既然出面了,就是要以身入局,亲自接触这位少夫人,既有所图,以世子的雄才大略,必然有所得才行。
  那少夫人不会不上道吧!?
  蒋晦:“不急。”
  若钦:“可是世子,天快黑了,您都等一个时辰了。”
  蒋晦:“怎么,你很忙?”
  若钦:“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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