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加上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包庇,沆瀣一气,他们被蒙蔽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杨笛衣喝了口茶水,余光注意到沈洛华的神情,几分气愤,几分迷茫,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从她目前行为来看,沈洛华和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她知道的民间疾苦越多,对百姓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别想那么多了,先去见见那个张林吧。”杨笛衣道,“我觉得,他身上应该有很多事可以挖掘。”
  一个县的县令,居然被孤立在权力体系之外,着实新奇。
  等杨笛衣等人到达秀娘说的那处红砖草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间瓦房,前面一大片空地,连个围栏都没有,就这么伫立在官道旁边,如果不是里面有一个人影,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我说我为什么对这里印象深刻,”馒头自顾自道,“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这有个房子,我还以为看错了,太像茅厕了。”
  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馒头脸上一红,“那确实像啊,谁知道......”
  “进去看看吧。”
  周悬领着几人往前走,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人身穿粗布麻衣,正弯着腰低头劳作。
  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片空地不是什么都没有,上面应是撒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种子,似乎是小麦,长着低低的苗。
  周悬喊道:“是张县令吗?”
  那人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迷茫,“是我,你们是......”
  周悬谦虚道:“我们是外出游玩的过路人,路过太封县,得知张县令在这里,觉得好奇,所以想来看看,没打扰您吧?”
  “噢,没有没有,这样啊,”张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县令您这是?”杨笛衣扫视着地上的麦田,“在种地?”
  “是啊,”张林道,“前些年这里旱情严重,到现在有些百姓还饥一顿,饱一顿,我作为县令,也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就,看能不能研究研究麦苗,改良一下。”
  杨笛衣笑道:“您用心了。”
  “这倒也谈不上,”张林腼腆的笑着,将锄头背在身后,“几位既是远道而来,进来吧,我给你们倒水喝。”
  “有劳了。”周悬微微颔首,先一步跟上去。
  杨笛衣和馒头也跟着进去,只有沈洛华慢他们一步,向鸢心递了个眼神,鸢心会意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
  屋内和外面一样,一派简朴,家具倒是都有,只不过样式都是简简单单的,毫无华丽奢靡之风。
  沈洛华转悠一圈,道:“张县令倒是勤俭。”
  张林从后面拎出茶壶和杯子放在桌上,给她们倒水,听到沈洛华的话回道:“我一个人,犯不上用好的,够用就行。”
  这话倒是没问题,杨笛衣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忙赞道:“张县令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这可不敢当,”张林连忙摆手,“我就是个,一般的官罢了,怎么敢说是父母官。”
  张林说着说着,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明显是苦笑,杨笛衣察觉到他似乎想说什么,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第66章
  “夫人见笑了,”张林微微一愣,方才一直搓着的手掌重新放在腿上,“不过是担忧小麦罢了,地里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就好不起来,所以......”
  “原来如此。”杨笛衣抿了一口茶水,心下微惊,不是茶叶泡的?
  显然不止她一人尝出来,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
  沈洛华问道:“您这杯子里泡的是?”
  “这是小麦茶,是用收上来、长得不太好的麦子炒制的,”张林看了一眼屋外的麦地,声音不乏担忧,“扔了也怪可惜的,就拿来炒完泡水喝,不知道几位喝不喝的惯。”
  杨笛衣道:“小麦茶可是上好的消暑健胃之物,是我们赚到了。”
  张林听到杨笛衣的话,忙道:“这位夫人,还懂些药理?”
  “夫家懂,所以跟着耳濡目染了些,算不得精通。”
  “那太好了,”张林直接从凳子上站起身,眼眸定定地看着杨笛衣,“不知道夫人还会在这里待多久,若是时间长些,能不能......”
  杨笛衣道:“您但说无妨。”
  张林深吸一口气,道,“县东头,有处几近荒废的村庄,夫人能不能发发善心,去为村民做次义诊。”
  东头,那不就是,杨笛衣眼中划过一丝错愕,这么直接就提到了秀娘和王婆子所在的村庄?
  杨笛衣和沈洛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看样子他知道村庄的存在,但是那里面的交易他是知道还是在装,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有恃无恐?
  杨笛衣装作茫然地样子,问道:“东头?”
  “是啊,”张林走到门口,手在空中比划着方向,“从城门口一直走,路过大槐树,再往东走个一两百米,就到了。”
  “县里没有大夫吗?”沈洛华歪着脑袋问道,“您是县令,大可以组织啊。”
  张林面上浮现一抹羞赫,“我不会管县衙,衙门里的事情,有县丞和师爷,我嘛,就种种地,挺好的。”
  “既然您开口了,若是我们待得时间长一些,必然会去看看。”
  杨笛衣说着,眼神略过他的手掌,手背颜色明显是经过长久太阳晒的,掌心隐约可见老茧,还不少,看着是一双干活的手。
  似是察觉到杨笛衣的目光,张林抿着唇笑了笑,把双手背在身后。
  “您上任多久了啊?”杨笛衣问完,略一思索又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您很是平易近人。”
  “我也不记得,算一算,大概快十年了吧,”张林回忆着什么,没来由说了一句,“太封县,挺好的。”
  自他们进来后,周悬虽一直没有说话,但也在观察着屋内的其他地方,此刻听到张林说十年,周悬心神一动,问道,
  “这么久,怎么不见尊夫人及其他家眷?”
  “不瞒你们说,父母在我少年时,就去世了,内子......上任来这里的路上,也去世了,”张林难掩声音颤动,“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所以从未再娶,这些年,一直是我一个人......”
  周悬微怔,“是在下唐突。”
  张林嘴角稍显苦涩,“不知者无罪,您不必自责。”
  莫名勾起人家伤心事,屋内一时默然,还是张林又提起其他事,这才将话题岔了过去。
  原本张林要留他们吃饭,还是杨笛衣再三推诿,说城中还有家人在等,张林这才罢了。
  走出去就看到鸢心在旁等候,等到沈洛华出来,鸢心适时跟上。
  离那处房子渐渐远了,杨笛衣这才掀开车帘回望,那幢红色砖瓦的小房子仿佛亘古不变的一个点,依稀还能瞧见张林的身影。
  上车起,馒头就一直忿忿然道,“要我说,直接写信给京城,一锅端了太封县,什么玩意儿啊都。”
  周悬在外面听着,也没阻拦,馒头越说越起劲,“就那跟个哈巴狗似的县丞,还那个师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样?”冷不丁,沈洛华看着鸢心问道。
  鸢心回,“确实只有那一处房子,前后左右几十米我都探过,除了一口井,没找到其他。”
  沈洛华低声道:“还真是个好官?”
  杨笛衣听出她语气的其他意思,“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沈洛华微微蹙眉,“就,说不上来。”
  “是啊,”杨笛衣附和道,“勤俭质朴,淡泊名利,对亡妻情深意重,一心种麦子不去参与权力斗争。”
  看上去还真是个清官,甚至有些笨的清官。
  沈洛华突然问道:“对了,昨日县丞送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杨笛衣笑了笑,“银子。”
  昨日秀娘离开,她久久睡不着,想起县丞送来的那盒子,便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九块十两银锭。
  “不算少,一共九十两呢。”
  沈洛华没有说话,只是肉眼可见的脸色阴沉下去,旁边的鸢心也跟着沉默。
  一个小小的太封县县丞,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送的还是根本不认识的外乡人,只为安抚。
  外面馒头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控诉着,不知碰到什么,突然静了下来,马车也跟着停下。
  杨笛衣刚想问怎么了,突然有‘笃笃’声传来,似乎有人在敲马车。
  杨笛衣掀开车帘,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孩子就在旁边站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沈洛华跟着凑过来。
  杨笛衣柔声道:“有事吗?”
  “你还有饼吗?”
  “饼?”
  杨笛衣想起昨日在村子里递给孩子的饼,想起他是谁,“你是王婆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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