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本县百姓,这个身体有恙,上午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听说还差点伤到您,故而,下官略备薄礼,来向夫人赔罪,这个望夫人,不计前嫌,饶恕那女子,她必然不敢再犯,时时将您放在心上,日日敬重.......”
  杨笛衣的瞟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盒子,没接,笑道:“大人言重了,既是身体有恙,妾身岂有怪罪之意,这礼,大人还是拿回去吧。”
  “哎,送都送出来了,夫人就收了,下官才好心安啊。”王德邻眼神示意,那人忙又上前几步。
  “大人收回去吧。”
  “夫人不要客气,都是一些不甚贵重之物,聊表心意。”
  “大人......”
  杨笛衣刚要再次拒绝,旁边从头到尾作壁上观的沈洛华突然道,“姐姐不若就收了吧,推来推去,怪麻烦的。”
  王德邻紧跟着便道,“就是就是,还是这位人美心善的姑娘明白事理,小东西,不值钱,夫人收下便好。”
  杨笛衣:“.......”
  杨笛衣犹疑道,“既是这样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哎哟,夫人客气......”
  王德邻将礼送到,又恭维几句,最后在杨笛衣快要僵硬的微笑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一离开,杨笛衣紧绷的神情一松,终于走了。
  一转头,周悬馒头等人齐刷刷坐在旁边,纷纷看向她。
  杨笛衣:“.......你们干什么?”
  馒头啧啧道,“心胸宽广啊......”
  杨三白紧跟,“月之皎皎啊......”
  馒头:“知识渊博.......”
  杨三白:“容貌秀丽......”
  其他几人前后跟着笑了起来,那笑中含义,分明是嫌看她笑话不够。
  杨笛衣:“........”眼神一凛,“你们很闲?”
  “不闲。”
  像是看够了热闹,几人齐刷刷摇头,忙作鸟兽散,杨笛衣暗中松了口气,就见周悬上前来,“这盒子拿回去研究一下?”
  “可以。”杨笛衣点头,见他笑意盈盈,“你又笑什么?”
  第64章
  “没什么啊,”周悬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慢悠悠道,“就是觉得,那县丞说的,挺对的。”
  杨笛衣:“.......”毫不留情一巴掌拍上他后背,道,“干活去吧。”
  周悬笑着应了,“得令。”
  夜色入户,当家家相继亮起灯盏时,周悬和杨笛衣带上馒头出发去县衙,准备去接上午那女子。
  两旁尘世烟火不断,杨笛衣回首,周悬就在错她半个身位的后面,另一边跟着馒头。
  馒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路上滔滔不绝,大部分时候周悬都是沉默,只有杨笛衣偶尔回他一两句,
  “不是我说,笛衣姐,那方雪明怎么还带着个孩子啊,看着呆呆的,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好几次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他的存在了。”
  “小易是我们在京城捡到的,没人管,看他可怜,又一问三不知的,”杨笛衣道,
  “本来想再给他找户人家,没想到他偶然见到方雪明的医书后,就抱着不松手,还学的很快,就想着当学徒收了。”
  “原来这样,”馒头喃喃道,“他遇上你们也真是运气好。”
  杨笛衣笑笑没说话,一转头,就和周悬对上眼神,他眸中盈满笑意,杨笛衣歪了歪脑袋,感觉他似乎最近笑起来的次数很多,
  “怎么了?”
  “没事,听你们聊天,挺有意思。”周悬伸了个懒腰,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到了,要不在这等会儿?”
  他们靠得太近确实显得不同寻常,这个位置刚刚好,能看到县衙门口的情况,也能遮掩她们的身影。
  杨笛衣自然同意,“好。”
  三人没等太久,一刻后,门口走出几个人,中间就是那灰衣女子,两只手臂分别被人架着,完全是被拖着走。
  迈过门槛,衙役们不约而同将她扔到地上,皱着眉头边拍衣服边往回走,其中一个人还冲着女子抬手,“疯婆子,赶紧滚滚滚。”
  那女子也不恼,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待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步伐歪歪扭扭地往外走着。
  他们并未藏得很隐蔽,专意在女子必经之路上等着,可那女子跟没看见他们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目不斜视往前走。
  “孩子......孩子......”
  经过他们时,杨笛衣隐约听到她口中低语,眸光闪了闪,馒头在旁奇怪道,“是不是搞错了?”
  周悬道,“没错,跟着吧。”
  杨笛衣和周悬对视一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
  她晃晃悠悠往前走,一直快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那女子步伐一瞬停顿,杨笛衣果断上前,抓着她的衣袖,
  “姑娘留步。”
  那女子被她扯住,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看她。
  见她无动于衷,杨笛衣又道:“上次我们去找那老妇看孩子,你见到我们了吧,关于买卖孩子,我们可以聊聊。”
  杨笛衣只是猜测,那日在村里她确实没有见过这女子,但她上午掐她脖子的时候,杨笛衣感觉到的,方向极其精准,就是朝着她来的。
  况且方雪明和她说,“脉搏平稳有力,不像是疯癫之状。”
  所以杨笛衣有心炸她,半晌,那女子终于动了,缓缓转过头看她,眼神清明,果然没有一点儿疯癫痴傻的样子。
  只是那双瞳孔,较之上午,更是无神,还带着浓重的绝望。
  “算了吧,”那女子声音极轻,无波无澜,“你们也不是第一波看破我的,没用的。”
  她抬起胳膊就想挣脱,杨笛衣兀自抓得更紧几分,
  “你又没和我们聊过,你怎么知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听你之意,你和很多人都聊过,多我们一次也不多,万一这次,我们能帮到你呢?”
  那女子闻言,挣脱的力度有所放缓,杨笛衣知道起了点作用,继续道,
  “聊过比没有强,总还是有希望的,哪怕万分之一,你不想再试试吗?相信我,我曾和你一样绝望。”
  那女子看向她,眼神中掺杂着一丝不解,杨笛衣直直地望着她,丝毫不躲。
  半晌,那女子低头道:“我饿了。”
  杨笛衣一喜,知道她这是应下了,“那我们边吃边聊。”
  连忙回头想找周悬他们,谁知二人身影不在,杨笛衣一愣,注意到门口露出衣服一角,周悬微微侧首,道:
  “馒头让小二去上菜了,进来等吧。”
  夜色彻底降下帷幕,客栈二楼许多房间亮起灯盏,小二打着哈欠,满脸幽怨地端着盘子往上走,
  “吃吃吃,大晚上吃这么多,不怕撑着。”
  到达一处房门前,小二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就被推开了,似乎早在等他。
  “来啦,辛苦啦,早点休息,拜拜。”
  馒头笑着接过托盘,说完利落地关上房门,不给小二开口的机会。
  小二:“.......”别说,省事了。
  客人总有客人的规矩,小二深知这些道理,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来还想把托盘拿回去,但好像,明天再说吧,于是悠哉哉往楼下走。
  馒头将最后一托盘东西放在桌子上,想装十分不刻意,但其实很明显的瞄了一眼桌边的女子,内心感叹,真牛啊,这吃东西的速度,他都赶不上。
  但屋里不止他和这女人,除去江上哥还有笛衣姐,馒头看了眼屏风,那后面沈洛华和鸢心也在,他只能收了收说话的欲望,安静地往周悬旁边靠。
  杨笛衣轻抚着她的后背,“你吃太快了,慢点......”
  那女子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一抹嘴,也不拐弯抹角,“你们问,还是我说?”
  杨笛衣想了想,“你先说,我们有不理解的,再问,可以吗?”
  这话不只是问她的,也是问屏风后面的沈洛华,那女子点头,“可以。”
  屏风后也没有动静,杨笛衣就知道沈洛华也没意见。
  那女子顿了顿,缓缓道:“太封县最初,不叫太封县,他有别的名字,我爹说,那个名字很美,但是记得的人很少了,因为十年前那场大旱,走了好多人。”
  大旱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那时候她还小,只知道那年,家里粮仓里的东西很少很少,她爹总会一个人坐在什么也没有的麦地边上,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娘使唤她来喊爹回去吃饭,她隔着老远,扯着嗓子:“爹——回去吃饭了。”
  “哎,”爹先是叹口气,然后跟上她,往家里走。
  饭菜越来越少,越来越单一,很快,一日三餐都是野菜,村里死的死,活着但能跑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渐渐都走了。
  那时候她和妹妹白日闲了就往山上跑,晚上顶着肚子饿,爬到房顶上数天上的星星,妹妹问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次吃上白米饭啊。”
  她望着夜空,像爹一样叹气,“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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