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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怪蝶 第19节

  看到晏鹤京,恐惧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插进她的胸口,那颗胆小却依然忒忒乱跳的心,被迫展露出来,姚蝶玉眼睁睁无计所奈,颤缩一下,似受惊的猫儿,闪身躲到金月奴的身后。
  银刀的反应和姚蝶玉截然不同,他如见了救兵,咧开嘴跑了出去。
  晏鹤京在妙妙身边驻足,神色冷淡,声音也冷淡,他话对银刀说的,眼睛却定在屋内的人身上:“替我收拾些衣物,我要去一趟湖口县。”
  第36章
  晏鹤京带着新伤出现在制衣房前,他的手背上多了几道殷红的爪痕,破了皮,不知是猫抓的还是狗抓的。
  晏鹤京说要去湖口县,银刀一时不知他是为了让姚蝶玉放松警惕撒的谎言,还是确实要去那湖口县。
  湖口县那桩与笃疾者相关的案子还未结正,这个案子是为了不让他翻朱六莲的案件才递到九江府里来的,目的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就算案子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也没必要亲自去一趟,派个属官查之审之,自然会水落石出了。
  银刀迷糊,晏鹤京不多解释,说完抬了抬带有抓痕的手背,问姚蝶玉:“我记得姚娘子随身带着花蕊石散,不知能否借我一用?”
  说完,微顿一下:“方才教训妙妙时,不小心被它的爪子挠了一下。”
  晏鹤京调戏了妇人,还能从容不迫出现,没脸没皮索要东西,姚蝶玉闷在胸口的浊气难以吐出,越觉憋屈了,摇着个头表示没有,也表示拒绝。
  妙妙是一只白面犬,只有四个月大,顽皮活泼的年纪,与人玩闹起来没个轻重,说是被它挠了,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心下不会起疑,而在知情人听来,眼睛一翻,忍不住想骂晏鹤京忒无耻。
  让只小犬背锅就算了,还给小犬泼黑水。
  银刀暗暗决定,今晚在妙妙的狗盆里添多一只鸡腿,只这一天,它一只小犬受了多少委屈啊。
  不过小犬有他加鸡腿安抚,那谁来给他加鸡腿?
  人不如狗也。
  姚蝶玉不信晏鹤京的鬼话,摇头以后,继续往金月奴身后躲藏。
  “小蝶带的花蕊石散,送给我了,”金月奴不知姚蝶玉是怎的了,一面安慰她,一面来缓解气氛。
  在贵人家中做活,最忌惹主人厌烦,也说礼教中说妇人的眼泪是晦气之物,哭丧似的,和经水一样不吉利,在自家的家里哭也罢,在别人家中哭成这样会遭人嫌,金月奴怕姚蝶玉被嫌弃,失了这份工钱,也怕晏鹤京与她计较,说完忙掏出那青竹瓶,交到银刀手中,要他帮忙送过去。
  青竹瓶送到眼前来,晏鹤京不客气接过,拔了盖。
  瓶口口食指粗,稍稍倾倒瓶身,药粉就从里头落到手背上。
  姚蝶玉在花蕊石散里添了些薄荷用来缓疼,伤口敷上后,晏鹤京浑身凉凉,很是舒服,他捏着温润的青竹瓶细看。
  青竹瓶上有冰裂纹,配上竹叶青蝶,空翠爽肌,自然之美呈现而出。
  金月奴见晏鹤京拿着瓶子看,试探着说道:“要是晏大人喜欢,这药就送给晏大人了,还请晏大人不要和小蝶一般见识,她庚齿不大,受了惊就会吓咋咋呼呼的。”
  金月奴是在为她好,姚蝶玉受动,但她对晏鹤京的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听到自己的东西要转赠于他,胸口猛地向下一坠,干瞪着眼睛表示不情愿。
  “不用了。”晏鹤京塞好盖子,让银刀送回去,“这次是我的错,让姚娘子受惊了,今日你们的工钱,增个三钱吧。”
  ……
  多得了三钱,并不能让姚蝶玉柳惊,反而更加受惊,离开晏鹤京的宅院以前,她被晏鹤京扯到假山后说了一会儿话。
  晏鹤京没再说那些混账得让人恼怒的话,语气和前几次完全不同,声音沉沉:“你夫君的案卷,我没有往京城送。”
  “晏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姚蝶玉惊出一声冷汗,对上晏鹤京威严与压迫感极强的眼睛,在她的眼中,眼前的男人不再是个好人。
  晏鹤京鼻腔里发出轻微的气音,看着警惕防备的姚蝶玉,五官柔和起来,似笑非笑,用懒然的声腔说道:“我虽对姚娘子有心思,但我如今的身份是九江府的知府,知法守法,姚娘子岂能一笔抹倒我?姚娘子,我好歹也读了许多年的书啊……”
  这话里的意思,姚蝶玉深究了也听不懂一点,后面的话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记忆也变得迷糊,只记得晏鹤京把做香囊的工钱强塞到了她的手里后就走了。
  姚蝶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宅院的,她指尖在发抖,一路上拿着今日两份工钱,浑浑噩噩地跟在金月奴身后走。
  金月奴在路上絮絮叨叨了许久,她左耳听右耳出,一句话都没记住,最后差些跟到了金月奴的家中。
  金月奴的三个儿子蹲在门前的草堆里抓蚂蚱,看见阿娘回来,他们红着个脸蛋跑去相迎:“阿娘。”
  和阿娘撒完娇,他们看到身后的姚蝶玉,笑容甜甜的,叫声小虫娘子。
  金月奴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八岁,一个五岁。
  她第一胎是个双胞胎,生的时候十八九岁,稚气才脱,丈夫钱赐美,爹娘早逝,家中无叔嫂之亲,而她自己的爹娘在一场病疫中双双丧生,夫家和母家都无人可依,她坐月子那会儿,丈夫觉得月子房阴气重,血气浓,不大吉利的,鲜少在身边照顾,只偶尔帮忙炖汤,日子艰难。
  他们没有闲钱请什么乳娘,她一个人带两个没满月的儿子,下榻困难,行走无力,不能去准备一日三餐所需要的五味。
  人脱其五味,怎么能调摄好身子,没几日她正气耗损,有七分似鬼了,好在邻里的妇人心肠热,倒替替她炖汤煮饭。
  那会儿邻里有的妇人抱怨不满,说男人也是女人生下来的,所谓的香火也是女人生下来的,结果到头来嫌女人身上的血不吉利,女人会流血不也是因为男人?
  她们嘴上抱怨,却没人敢僭越礼教,对于世情之偏,默默受苦,受难,受敌视,到后来也就麻木了。
  姚蝶玉那会儿十二岁,常跟着阿娘到金月奴家中去,她帮不得什么忙,在一旁看着熟睡的婴儿,与金月奴说说话,二人因此渐渐相熟。
  金月奴的三个孩子,姚蝶玉也算是看生见长了。
  稚嫩的三道声音管自己叫小虫娘子,姚蝶玉思绪扯回,回以一笑:“今日麒哥儿和麟哥儿没去学堂吗?”
  麒哥儿和麟哥儿便是那对双胞胎,见问,金月奴回:“今日学堂的老师病了,喉咙疼得厉害,说不上话了,所以今日闭堂了。”
  “这样啊。”姚蝶玉蹲下身,招呼金月奴第三个孩子雀哥儿过来,“几日不见,雀哥儿长高了许多呢。”
  雀哥儿五岁,被金月奴养得白白胖胖的,他屁颠屁颠跑到姚蝶玉身边去:“小虫娘子,我半个月里就长高了半折儿!”
  “哇!”小孩子的话姚蝶玉当然不信的,但顺着雀哥儿的话笑说,“那再过几个月,雀哥儿可就能和我一样高了。”
  “嗯呢。”雀哥儿手里玩着个拨浪鼓儿,弄出砰砰声响,眉开眼笑道,“会比小虫娘子高许多许多,会长成男子汉,到时候就能帮阿娘挑水砍柴了。”
  “这么厉害啊。”姚蝶玉依旧笑面以对。
  金月奴被逗笑了:“他那日脚下踩着个厚木板量身,就以为自己长高了这么多,诶,小蠢娘进来坐坐,现在还早,不到做晚膳的时辰呢。”
  “我得去看蚕。”姚蝶玉摆手,“早晨有些事儿没来得及打扫蚕房,我得回去打扫,要不然到时候容易得脓病。”
  “几龄了?”金月奴问。
  “再起一次眠就四龄了。”姚蝶玉说,“过个两三日应当就要蜕皮了。”
  “这几日有些潮,你要记得撒些生石灰。”
  “我知道的。”
  在门口说了几句家常话,姚蝶玉返回自己家中。
  苏哥儿在学堂还没回来,熹姐儿和吕仕芳不在家中,不知去了何处,家中只有余采薇在。
  一进门,桂花香扑进鼻尖。
  余采薇脸色有些难堪,皱起眉头蹲在院里酿制桂花酒。
  姚蝶玉没和她打照顾,换身干净的衣裳后去了蚕房。
  说是蚕房,不过是一间狭窄的库房,库房里堆叠了不少东西,姚蝶玉每隔一段时日会彻底清理一回,让库房保持干净清爽。
  家中有两间库房,韩氏兄弟分灶后,一人得一间,韩羡禺一家三口人,人少些,而余采薇并不养蚕织布,那库房没什么东西,空空荡荡,平日里就给福哥儿看书写字用,姚蝶玉心痒,几次想借他们的库房养蚕。
  只是心里想想。
  若真借了她会被吕仕芳从今年骂到明年。
  蚕房里的蚕都在吃桑叶,没有摇头晃脑呕吐的,也没有昂首挺胸休眠的,终于有件高兴的事儿了,姚蝶玉露出笑容,往里头丢了些桑叶后,看它们吃了一会儿才离开。
  ……
  次日姚蝶玉没有去园林里摘桑叶了,她厚着脸皮,问金月奴要了些桑叶。
  金月奴这段时日没有再养蚕的意思,见她来要桑叶,大方予之。
  喂饱了蚕,姚蝶玉拿上前些时候做的缠花小玩意儿,还有一些尤敦布,带着熹姐儿到纸铺里。
  去年水旱不均,粮食种不起来,桑叶自然无法生长,肚子吃不饱,又没有桑叶,九江府里不少蚕娘含泪,把一帘一帘的蚕倒进土坑里头弃养。
  姚蝶玉一个连种桑叶的地都没有的人,更是艰难,她狠不下心把手里的蚕活埋,常常在城外一走就是一日,把一张生来洁白无瑕,如珍珠光润的脸颊,晒出了十余点淡黄色的微斑,只为了找多几片蚕能吃的桑叶与柘叶。
  那个时候姚蝶玉时常庆幸蚕生短,她坚持了一个月,把手中的蚕养到吐丝后便暂不再养蚕了,直到今年雨水降下,万物复苏,才重新养起蚕。
  没有养蚕的日子里,姚蝶玉不闲着,把一些织布用剩的线染色,做成缠花绒花,想着攒多些,日后拿着这些玩意儿去苏杭当个卖婆。
  攒了一年,不知不觉攒了一篮子,不过在吕凭出狱以前,她离不开这儿到外头做生意了,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先在本县里卖,藏着只会发霉腐烂,拿出来才能找到有缘人,到有缘人手里,东西发霉腐烂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到了纸铺,姚蝶玉搬来一张小木桌放在阴凉之处,再把缠花和绒花一字排开,整齐地放在木桌上,做完这些,她折回铺内,拿起针线干活。
  熹姐儿和西巷里卖熟肉的葛二娘的闺女花姐儿相识,花姐儿没有上学堂,平日里都跟着阿娘来西巷卖熟肉。
  写完两张顺朱儿,熹姐儿心思便飞到外头去了,眼睛一直往外瞟,姚蝶玉拿了三厘钱与她去外头玩耍:“要早些回来,不能走远了。”
  “好,谢谢嫂嫂。”熹姐儿接过三厘钱,兼纵带跳离开了纸铺。
  看着熹姐儿的背影,姚蝶玉忽然想起去岁在苏州听到的事儿。
  在福州、泉州、杭州等地,这几年接连有妙龄少女失踪,失踪的少女一个也没找回来,好似凭空消失在这世上了一样。
  掐指算算,再过个一年半,熹姐儿的癸水也该来了,九江府里还没有少女失踪的事儿发生,但要小心提防着,防患未然,等晚间,她得和熹姐儿说几句,要她以后不能再乱跑了。
  熹姐儿正是贪玩的年纪,好在懂事,怕姚蝶玉会担心,在外头玩了三刻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嘴里念念叨叨:“嫂嫂,嫂嫂,我刚刚撞见叔叔从赌坊里出来了,叔叔的脸色臭臭的,想来是输光了身上的银子了。”
  “你怎跑到那儿去了?”姚蝶玉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高兴了,“那地方你不能去,嫂嫂也几乎不去的。”
  东巷混杂,赌坊与质库相对而开,春店与花楼相邻而建,对赌徒与闲汉来说,脚下颇为方便,在赌坊欠了银子就去质库典押东西,在春店里买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直接就去花楼里找乐子,姚蝶玉没有什么事情,绝不会到东巷里去,有时要去东巷买东西,也是让吕凭代步,她实在受不了东巷里的动静和气味。
  走到那儿去,自己仿佛是样价极廉的东西。
  熹姐儿见姚蝶玉脸色严肃起来,当即认错:“我不会再去了。”
  “嗯。”姚蝶玉略缓了缓脸色,“还有下回见到叔叔,能避则避,他是个赌徒,也是个酒鬼,不好招惹。”
  “我记住了。”熹姐儿乖乖点头,随后又说,“嫂嫂,我还看到了钱叔叔去了质库,不过应当是赎回了什么东西,我见他小心翼翼捧着东西,脸上是笑嘻嘻的。”
  第37章
  熹姐儿口中的钱叔叔就是金月奴的丈夫钱赐美。
  钱赐美是酒馆里的跑堂,前些年因摔断了腿,腿好以后手脚不大利索,有些啾疾,一到下雨时碰了湿气,骨头缝会疼痛酸胀,不能再去当跑堂了,于是用底本儿买了几亩田地,靠耕种为生。
  因为金月奴的关系,姚蝶玉与他也算相识,平日里交谈并不多,听熹姐儿说他去了质库,姚蝶玉两下里疑惑,她不曾听金月奴说过家中曾有什么东西拿去质库典押……
  不过这典押东西还是赎回东西属于人家的家事,没必要什么都与外人提起,叫有心人惦记了,姚蝶玉想明白后,重新把心思放到了针线活儿上。
  针拿在手上几个时辰,暑袜没做出几双,而做好的暑袜走线甚乱不能看的,现在一静下来,晏鹤京的面庞就在脑海里闪过,还有他说的话也在耳边响着,姚蝶玉烦躁,光是想到他的脸,自己就溃不成军了,她若是待字家中的闺女或是寡居而美的寡妇,他这一番行为并不出格,但她有夫君,夫君还没死呢,他就上赶着要当她的夫君,简直是厚颜无耻的色中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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