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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怪蝶 第9节

  声音一落下,张氏父子与朱六莲一起抬头看向晏鹤京。
  晏鹤京再问:“女婴溺毙时,庚齿多少?”
  “回大人,一岁零二月而已。”张文才思考片刻后回道。
  “据本官所查,朱氏之婴,不瘦不怯,粉面可爱,定得以精心养护,而你们说朱氏是因吝财,不愿日后厚嫁息女,故而才将其溺毙。”晏鹤京翻开案卷,金声掷地问道,“可若真是如此,为何要辛苦养育至一岁零二月之大,方将其溺毙?”
  第17章
  张一元听到这话,瞪着大眼睛,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张文才自己也愣住了,张着个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明明昨日在取供室的时候,晏鹤京是一副懒散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愿意查清此案,在取供室里问了半个时辰,都是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便以为晏鹤京是因律法不得已才受理的此案,哪曾想他连女婴的模样都查清楚了,且还因女婴的庚齿而有了疑惑。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挣出了一句话:“大人,将孩子溺毙之人是那贱妇,她的心里如何想,又岂是我们能知道的?”
  “放肆,谁容许你在这堂上口出粗鄙之语!”晏鹤京拍案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父子二人,在德安知县面前口口声声说亲眼见朱妇溺毙女婴,那她又是在何时何地将女婴溺毙?女婴又掩埋在何处地方?”
  这一声响声,吓住了跪在堂下的人,张一元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大人,是五月五日,在家中将女婴溺毙,我们父子二人当日耕完地回到家中,就看见盆里的女婴没了呼吸了,至于掩埋在何处,那我们不得而知了。”
  张文才接话:“大人,那妇人进了牢狱内仍不知悔改,我们父子二人何罪之有啊。”
  “撒谎了。”姚蝶玉嘀嘀咕咕说了一声,女婴明明是在竹林里被溺毙的,这个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金月奴和姚蝶玉靠得近,听清了她说的话,疑惑问道:“什么撒谎了?”
  “没、没什么。”姚蝶玉从衣袖里拿出条汗巾擦了脸上的怖汗。
  看到溺死女婴的事情,姚蝶玉只告诉过吕凭和吕仕芳,吕凭要她不要放在心上,吕仕芳要她莫与外人说,免得遭来横祸,至亲之人且觉得她过于在意了,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她是大惊小怪,她也怕自己听多了这些话,会觉得自己真是个怪人,即使这种事情,在她的眼里上违天和、下伤民生。
  虎毒不食子,啊。
  “那你们倒是说说,为何养育至一岁零二月才将女婴溺毙?”晏鹤京抓住这一件事情不放。
  寻常人溺毙女婴,往往会在临蓐时准备好水器,产出见是女婴,管她身上是胞血淋漓,娇小可怜,当即溺之,可朱六莲的孩子养到一岁零二月,养得白白胖胖后才被溺毙,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德安县王知县在审案时,并未对朱妇案的女婴庚齿进行过询问,也没必要询问了,管那庚齿多大,反正父母祖辈都不得罪。
  王知县曾把亲生的女婴丢到水里溺死,自己都做出残忍的事情来,哪里会上心,如果不是张氏父子带着伤,状告朱妇诬赖人,这件事根本不会被写进案卷里头了。
  晏鹤京当初到任时,本想随便为一桩冤案翻案,在九江府为自己塑一个好民官的形象,从而引诱鱼儿上钩,没曾想朱六莲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跑来拦轿喊冤,当街洒泪,诉说冤词。
  这案子办不好遭人嫌,展尽底藴办好了无人夸奖,更棘手的是若此案翻了,牵连者有无数人,包括德安县王知县,以及那已经告老回乡的前九江府知府。
  受理了此案,前边全是看不见的绊脚石,银刀担心晏鹤京会因为这件案子受到谩骂,也可能会因此得祸,苦口婆心劝阻过几次。
  晏鹤京倒不在意案件的最后结果会让自己会受夸奖还是谩骂,不管受理什么案件,他都另有所图,听完朱六莲的冤词以后,思考片刻后,当即受理,怕有人先一步使用手段阻止他翻案,于是亲自去了一趟京城,将朱六莲的案卷拿到手。
  正如银刀所担忧的那样,想要翻这个案件并不容易,与此案有关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将平日里不能当即断案的案件都送到了九江府里来,试图分散晏鹤京的注意力。
  晏鹤京自小霸道,对想要的东西从来势在必得,但他不贪快,懂得想得手一件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得牺牲部分东西,他还懂得苦尽甘来,所以前边的路越困难,心里越觉得兴奋。
  张氏父子一时紧张,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为何要养到一岁零二月大,支支吾吾了大半天,被朱六莲抢走了话头:“大人,其实女婴刚生出来的时候,他们便想将其溺毙,因为女婴是五月五出生的孩子,五月五是恶月,有生男害父,生女害母之说,可民妇以为,这不过是迷信之说,当初是我极力相护,孩儿才得以活命,只不曾想他们的险恶之心未绝尽,会趁我归娘家时动手。大人,他们觉得女婴不吉利,所以绝不会在家中杀害女婴,定是带到了某处有水之地将其杀害的。”
  “信口胡说!”朱六莲话音刚落,张文才梗着脖颈反驳,“我若真想溺死孩儿,为何要等一年以后?”
  “是你有溺毙孩儿之心,我又如何能知!”朱六莲红了眼睛,掉态而回,“大人,我为了养这个孩子,白日插秧,夜间织布补贴家用,从不敢懈怠一日,孩儿乖巧,从不哭闹,可他们偏是容不得她,杀害自己的孩儿后,反诬赖是我所为之。”
  张文才气糊涂了,不甘示弱来了一句:“好好好!你个贱妇说是我溺死的孩儿,那么可有证人在?若有一人敢站出来说亲眼看见我溺死的孩儿,我当即服罪。”
  听到这儿,姚蝶玉眉眼颤颤,脚尖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挺身而出,去证明张氏父子溺毙的女婴。
  她害怕了。
  这个案件就算翻案,张氏父子不过在牢里呆上一年,他们穷凶极恶,重见天日的那刻,保不齐会来报复她,甚至报复她身边的人。
  想到这儿,姚蝶玉默默收回了脚。
  张一元见自家儿子冲动了,怕他说多错多,眉头一皱,捂住胸口做出痛苦之状,呻吟着倒到了地上去装晕。
  张一元六十有三,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他这么一倒,吓得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起来,有说这案件不必追究,各打几大板就好,有说再审下去溺毙女婴案就要变成气死老人案了……
  场面一时嘈杂混乱,晏鹤京不悦,拍了两次惊堂木后,只得暂停审讯,让人把张一元带下去好生看着。
  审讯暂停,没什么好戏看了,围观的百姓便也散去。
  姚蝶玉情绪低落,跟着金月奴的的脚步走。
  金月奴在路上连叹了好几声气:“我前几日去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一具死婴就飘了过来,以前我瞧着会怕,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是不是会越来越多?”姚蝶玉问了一句。
  “应该吧。”金月奴道,“养一个女婴费银子不讨好,一般人家都不愿意养了,反正溺毙女婴也不得罪,我还以为晏大人能顺利翻案呢,如果顺利翻案了,没准以后九江府里头溺毙女婴的事会少一些吧……真是造孽哦,还好我生的是儿子。”
  “翻案成功的话会少一些吗……”姚蝶玉嘀嘀咕咕了一句,嘀咕完忽然定在原地。
  金月奴不知她为何忽然不走了:“你怎么不走了?脚扭了?”
  “月奴姐姐,我、我有些事情要去找晏大人,那个蚕你能不能帮我喂一下?”姚蝶玉这会儿还不忘自己饿着肚子的蚕,怕金月奴不答应,她厚着脸皮,软声软气叫一声好姐姐后就跑了。
  第18章
  姚蝶玉一路小跑,想回府衙找晏鹤京问一些事情,不幸的是今日天公不作美,跑到一半,天边雷声滚滚,没一忽儿豆大点的雨就一颗一颗落了下来,但幸运的是遇到了准备去园林散心的晏鹤京。
  晏鹤京眼尖,先看到了姚蝶玉,以及她腰边只装着一把剪刀的竹篓。
  姚蝶玉立着手掌挡在额头上挡雨,根本没看见眼前的男人,眼睛低低的,见前边有人就闪身避开。
  晏鹤京挪了脚步遮路:“要去摘桑叶?”
  “啊……”跑得着急,被遮路后姚蝶玉差些没能停住脚,“晏大人。”
  “我听苏公子说了,走吧。”晏鹤京没管姚蝶玉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默默把伞打到她的头上,催促她去园林。
  “我、我不是要去摘桑叶。”姚蝶玉解释,“我是有事找晏大人。”
  晏鹤京听了这话倒是意外,但想她这时候来找他,定不是什么好事,八成还是为了在死牢里的丈夫吧,想到这儿,他没了什么兴致:“找我?那就去园林吧,反正你也要摘桑叶。”
  “我说了不用摘桑叶。”晏鹤京一句话里总不离桑叶二字,姚蝶玉气恼他听不懂她的话。
  “你有地了?”晏鹤京神情淡淡地反问,“那我就把桑园换成牡丹园吧,反正我也不养蚕,不需要桑叶。”
  “诶!”姚蝶玉听到这儿着急了,想也没想就说道,“没、没地,桑叶要的。”
  “那走吧,趁雨还没下大。”晏鹤京移开眼,看了一眼旁边的街贩。
  “那晏大人先走……”姚蝶玉下巴微抬,盯着头顶上的伞一眼,与面前的男人还没熟到能共撑一把伞的地步呢,她默默后退一步,想退到伞外淋雨。
  只是刚往后退了三步,打在头上的伞忽而落到腰后去了。
  她夹在晏鹤京和伞之间,后边冰凉前边火热的,又退不得,进不得,微仰着身子不知所措,想着若这世间有土地公该多好。
  才交谈几句话,雨点变得更大,晏鹤京的乌纱帽上很快就有了小水珠,他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打湿,见姚蝶玉定住脚不再后退,主动上前一步,重新把伞撑到头顶上,向银刀咳嗽一声。
  晏鹤京的眼睛不离姚蝶玉身上,银刀听见了咳嗽声,心里骂了句造孽,默默把自己的伞塞到姚蝶玉手里了,脸上笑嘻嘻道:“姚娘子先撑我的伞就是。”
  “我?”姚蝶玉的视线一会儿落在银刀的脸上,一会儿落在晏鹤京的脸上,抬着手,欲接不接。
  “我回府衙拿一把就是。”银刀见她犹豫着,为了自家的公子的好事儿,一咬牙,强把伞塞过去,塞完人转身就往府衙的方向跑。
  姚蝶玉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把带有温热的伞,而等她反应过来时,晏鹤京已经走了好几步路了。
  手里拿着别人的伞,她不好一声不吭转身就走,跌跌脚,无奈跟上晏鹤京的步子。
  “晏大人……”姚蝶玉赶上后叫了一声晏鹤京,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了一句,“朱六莲的案子最后能成功翻案吗?”
  “翻案了你也要来伸冤?”晏鹤京脚步不停,但为了照顾身后的人,步子迈小了一些。
  “不……不是。”姚蝶玉喉急解释,“就是有些担心朱六莲。”
  “你与她相识?”晏鹤京想着朱六莲的案件,有些心不在焉的。
  姚蝶玉点头,点完头想起走在前面的男人看不到,只好做声:“之、之前进监狱里的时候,她就关在我对面,她是无辜的。”
  说起这件事,姚蝶玉仍然觉得伤面,嘴里每说一个字,脸都烫红了几分。
  晏鹤京这才想起来,当日他为了让姚蝶玉绝了妻救夫刑的念头,狠心把她送到监狱一日,倒是没想到她会与朱六莲相识了:“我知道她无辜。”
  “所以一定会翻案了?”姚蝶玉脸色泌着兴奋之色,蹦跳着凑到晏鹤京身边,奈何她忘了自己打着伞,一凑上去,滴着雨水的伞沿戳刺了一下晏鹤京的背部。
  晏鹤京的背部当即湿了一大块,姚蝶玉着了一惊,打斜了伞杆:“抱歉。”
  “能翻案。”晏鹤京发现聊起案件来,姚蝶玉即使心里害怕,但话多了不少,他乐得与她多说几句。
  “有证人是不是就能立刻翻案?”姚蝶玉又问。
  “有证人还要有证据。”晏鹤京回。
  “证据是指?”
  “既然看见他们溺毙女婴,应当会知道女婴埋在何处,能说出女婴埋藏之地就算是一个证据。”晏鹤京以为姚蝶玉是对这案件有兴趣,便把能说的都说与她听。
  朱六莲说张氏父子不是在家中溺毙女婴的,那么在哪里溺毙,应当就埋在何处了,姚蝶玉恍然大悟,问清楚什么是证据后,停顿片刻,把最担心的事儿问出来:“那证人会不会有性命之虞?张氏父子是连自己的孩儿都杀的人,翻案以后,他们只有一年的牢狱之灾,出来后或许会报复害他们入狱的证人吧。”
  “会。”晏鹤京停下脚步,微侧脖颈道,“所以证人可以不在堂上露面,只要在取供事里说出真话,提供证据。”
  “原来如此!”姚蝶玉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甚好也。”
  她可以不用露面,只要明日偷摸来府衙,一五一十说出那日所见的事实就好,不露面,张氏父子想破脑袋都不会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证,这样一来她能帮助朱六莲翻案,二来不用担心日后会被报复了。
  晏鹤京不知道姚蝶玉在高兴什么,不过见她脸上开朗,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雨在走出城外后便停了。
  第二次来到晏鹤京的园林,姚蝶玉没有东张西望,认真记着脚下的路径,免得和上次那样闹出笑话,晏鹤京引着她到桑园后就到一旁的亭子坐下了。
  “多……多谢晏大人。”看着眼前青翠欲滴的桑叶,姚蝶玉说不心动是假的,她眼睛管着脚尖,朝晏鹤京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
  晏鹤京不应,坐在石凳上看书。
  说完朱六莲的案件后,二人几乎不曾有交谈,气氛僵硬,姚蝶玉在路上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只是现在走,更显得自己胆小,她屏住呼吸,硬着头皮到桑树前,颤抖着从篓里拿出锋利的剪刀,剪下嫩绿的桑叶。
  因为害怕亭子里的男人,姚蝶玉举止不得体,鬼鬼祟祟的,每剪下一片桑叶,胸口会忒忒乱跳个不住,就和来偷盗桑叶似的,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就在姚蝶玉受不住这份压迫时,晏鹤京开口打破了沉默:“是嘉兴桐乡的剪刀?”
  “啊……是的。”见问,姚蝶玉愣了愣,不知晏鹤京为何会知道自己手里的剪刀产自嘉兴桐乡,这把剪刀,是她去年去苏州卖布时顺道到嘉兴桐乡买来剪桑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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