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加百列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纪衡说:“收摊,回家了 。”
  纪衡茫然抬头:“啊?才下午三点...”
  “累了。”
  纪衡看了看自家表叔,又看了看站在摊位前表情复杂的陆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低头收拾东西。
  陆渊站在原地,看着加百列利落地收摊,动作熟练得像个真正的人类摊主。
  炽天使在人间摆摊,就为了守护一个忘记一切的孩子。
  而他自己呢?
  当晚,陆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利维坦,只有一片深蓝的海。
  海水漫过他的脚踝时,他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鲸歌。
  悠长,寂寥,像一声未完成的告别。
  渐渐下起了雪,雪原上无边无际的雪。
  他独自走着,身后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没有来路。
  没有归途。
  第97章 反抗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 水珠顺着利维坦的短发滑落,滴在浴缸边缘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整个人沉在水中,深蓝的眼睛透过晃动的液体望向天花板。
  塞尔推门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君主躺在浴缸底部,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一具沉没的尸体。
  塞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镜片后的眼睛骤然收缩。下一秒, 他的触手猛然暴起, 塞尔的阴影里猛然刺出尖锐的触须, 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砰!”
  浴缸里的水炸开,利维坦的魔力一把攥住他的触手,他湿漉漉地从水里坐起来, 水珠顺着睫毛滴落, 眼神冷得吓人。
  “你干什么?以为我死了吗?”
  塞尔僵在原地,触手还维持着自毁的姿势:“....嗯。”
  利维坦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冷笑:“你见过被淹死的鲸吗?”
  塞尔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理论上, 如果鲸的鳃部受损,或者水体含氧量极低, 又或者...”
  利维坦:“......”
  水珠从利维坦的发梢滴落, 魔力松开塞尔的触手, 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疲惫:“出去。”
  塞尔低头行礼, 却在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我不会死。”
  “至少....不会这么蠢。”
  塞尔的手指微微收紧, 最终什么也没说, 轻轻带上了浴室的门。
  走廊的阴影里, 他的触手无声地蜷缩起来。
  利维坦重新沉入水中, 这一次, 他闭上了眼睛。
  塞尔没有离开,他沉默地站在浴室外,直到里面传来水声。
  “克罗。”
  塞尔站在浴室外,水汽氤氲的玻璃映出他僵直的背影。
  塞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塞尔。”
  第二次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他推门而入,看见利维坦披着暗纹睡袍站在镜前,头发上的水珠滚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过来。”
  塞尔走近。
  “克罗塞尔。”
  “是。”这是赛尔的全名,但利维坦几乎不怎么喊他全名。
  利维坦的目光却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塞尔最终什么也没问。
  “出去吧。”
  大约五千八百多年前,海地司还没有遗忘,‘时间之外’也没有灰雾,齿轮日晷也尚未生锈。恶魔们在每一次复活后,都带着全部记忆醒来,带着旧日的誓言再次跪在利维坦面前,宣誓效忠。
  他们记得每一次死亡的痛苦,也记得每一次重生的喜悦,这是利维坦给予的权利,海地司没有遗憾和离别。
  直到克罗塞尔的出现。
  他爱上了一个来自贪婪地狱的恶魔少女。她有着火焰般的红发,笑起来时尖牙会轻轻磕到下唇。
  “你们海地司的恶魔都这么死板吗?”茜拉戳着他僵硬的嘴角,“连笑一下都像在执行军令。”
  克罗塞尔别过头:“我习惯了。”
  那是克罗赛尔漫长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炽热却不必灼伤的温度。
  地狱的规则冰冷无情:不同阵营的恶魔不得结合。但他仍偷偷与恋人相会,在熔岩与冰川的交界处,他们的每一次触碰都会灼伤彼此,却又甘之如饴。
  两人在海地司的极光下立誓,要跨过地狱的界限永远在一起。
  “陛下。”年轻的克罗塞尔跪在王座下,头一次提出了请求,“我想娶她。”
  利维坦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随你。”
  直到某天,茜拉在天堂的突袭中陨落,圣光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克罗塞尔抱着她残留的角跪在利维坦面前,声音嘶哑:“陛下...可以复活她吗?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求您救救她。”
  王座厅死寂,这是海地司第一次有恶魔索要‘外人’。
  利维坦拒绝了。
  随后克罗赛尔离开了,回到恋人消失的地方,挖出自己的心脏,他和爱人在一起。
  但海地司的恶魔无法真正死去。
  百年后,克罗塞尔独自在‘坟墓’中惊醒。他的记忆完整得可怕,记得恋人睫毛上的冰霜,记得她最后一刻握着他手指的力道,记得自己心脏被掏空时的剧痛。
  他发疯般冲向炼狱,却只找到一片陌生的焦土。
  于是克罗塞尔开始疯狂赴死。
  第一次复活,克罗塞尔从冥河爬出,疯了一般冲向天堂边境,最终被天使斩下头颅。
  第二次抱着少女的遗物跳入熔岩。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他蜷缩在复活地的冰棺里,指甲扣进血肉。
  他每一次自杀只能换来短暂遗忘,醒来后又继续痛苦。他记得恋人指尖的温度,记得她的笑容,记得消散时的惨叫。
  他又一次跪在利维坦面前,声音嘶哑:“陛下...这次,请别复活我。”
  利维坦的回答是捏碎那枚染血的尾戒。
  海地司的灵魂永不消逝,这是规则。
  在不知多少次的醒来后,他的眼神开始变了,对利维坦的敬重爱戴慢慢变成了恨。
  鲜血顺着台阶流淌,染红了冰晶铺就的地面。
  利维坦坐在王座上,冰冷地注视着下方——那个曾经最忠诚的恶魔,此刻正用剑指着他,剑尖颤抖。
  “为什么...不让我们安息?”
  克罗赛尔的声音嘶哑,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利维坦的手指轻轻敲击王座扶手,“海地司的恶魔,没有‘安息’的权利。”
  “这是恩赐。”
  恶魔突然大笑,笑声癫狂刺耳:“恩赐?!在记忆里我一次次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是恩赐?!让我永远困在失去她的痛苦里是恩赐?!”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伤疤,那是每一次自杀留下的痕迹,即使复活也无法抹除。
  “您说这是恩赐?”他突然狂笑 “这分明是最恶毒的诅咒!”
  剑锋划破王座前的冰晶地面:“您明明可以结束这一切!”
  “可您连死亡都要独占!”
  “您只是嫉妒....嫉妒我们拥有您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爱。
  陪伴。
  同生共死的誓言。
  “您端坐在永恒的冰封王座上,却要所有人为您的孤独殉葬。”
  他的眼泪和血一起冻结成冰,“我恨您!”
  “恨您让我们永生,却夺走我们活着的意义!”
  “您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我每一次复活...都比上一次更恨您。”
  “不是恨您不救她...而是恨您连‘让我彻底死去’的慈悲都没有。”洛克塞尔染血的手指抠进胸口契约纹,撕裂皮肉的声音混着癫狂的低笑:“我们不是您的臣民,只是您对抗时间的活祭品。”
  鲜血顺着王座台阶蜿蜒成溪:“您剥夺我遗忘的权利,却不敢承认...”
  他站在阶下,剑锋直指利维坦咽喉:“您害怕的不是背叛,而是连被恨的资格都失去。”
  “放肆!”艾德蒙特第一个拔剑,直指克罗塞尔咽喉,“你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周围的海地司大臣们纷纷怒吼:“忘恩负义的叛徒!”
  “克罗塞尔!你竟敢对陛下举剑,简直大逆不道!”
  “君父赐你永生,你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
  “没有陛下赐予的契约,你早就在战场上灰飞烟灭了!”
  “你也配质疑陛下的权柄?!”
  “跪下认罪!”
  克罗赛尔的耳边充斥着 “叛徒”、 “忘恩负义”、 “亵渎君父”的骂声。可他却只是冷笑,染血的剑尖依旧笔直地指向王座上的利维坦,分毫不退。
  “忤逆?忘恩负义?”
  克罗塞尔指尖抹过颈间被自己父亲划出的伤口,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
  “忤逆?君父?我只是在行使陛下赐予我的‘永恒’ “
  “所谓‘不死’,不过是另一种酷刑。”
  “只要我还能拿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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