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抬头看向镜子,一条金色的十字项链正挂在他脖子上。
  “?”
  他伸手摸了摸,金属的冰凉厚重。
  “这不是加百列一直戴着的吗?怎么在我这儿?”
  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加百列是什么时候把项链给他的。
  甚至,他连加百列最近在忙什么都记不清了。
  下午,纪衡按照排班表去商业街发传单。
  阳光毒辣,他机械地递出一张张广告,脑子里却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街对面的奶茶店。
  一个男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喝着奶茶。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暗蓝色的领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廉价奶茶店格格不入的气场。
  纪衡的视线和他对上。
  毫无反应,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纪衡不仅不记得他,甚至对他的存在毫无警觉。
  利维坦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删除记忆对于人类的灵魂伤害非常大,“呵。加百列,你倒是狠得下心。”
  纪衡发完传单,擦了擦汗,准备回家。
  一只黑猫正蹲在路灯上,“喵 。”
  纪衡脚步一顿,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他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发现。
  纪衡暗骂了一句,见鬼,转身回家。
  “滴滴滴。”大门铃响了。
  陆渊从楼上往下看,空无一人,他皱眉,正想转身,门铃又响了一声。
  陆渊绕去了门对面的小阁楼那才看清,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的雨衣,怀里抱着一只湿漉漉的泰迪熊。她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水滴顺着脸颊滑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哥哥,“她转身仰起脸,隔着玻璃陆渊只能看清她的口型,‘我的小熊掉进水坑里了,能借你的毛巾擦一擦吗?’
  陆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视野没露,脚步没露,开没开自己心里清楚。
  女孩眨了眨眼,眼眶微微发红:“可以吗?”陆渊干脆回游戏室戴上耳机,把游戏音量调到最大。
  门外,隐约传来声音。
  三局游戏后,天色已暗。陆渊伸了个懒腰,摘下耳机,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楼下空空荡荡,只有积水倒映着路灯的光,哪里还有小女孩的影子?
  “啧,早该这样 。”
  第92章 迟来的道歉
  “喂, 是陆渊吗?我是林小雨你还记得我吗!”
  陆渊说:“是我,有什么事吗!”
  “院长走了...明天下葬,你要来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 带着点犹豫。他记得这个人,孤儿院里总是躲在角落看书的那个女孩。
  他沉默了一会儿,“葬在哪?”
  “后山, 老地方。”林小雨顿了顿, “你要是忙的话...”
  “我知道了。”陆渊打断她, 挂断了电话。
  有些事情, 明明知道不该深究,却还是会在意。
  他叹了口气,抓起外套出门。
  次日, 阴雨蒙蒙, 孤儿院比记忆里更破败了。铁门锈蚀,围墙斑驳,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枝叶稀疏了许多。
  陆渊撑着黑伞, 站在门口,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瘦小的男孩蹲在墙角, 等着院长从集市回来, 偶尔带一块糖, 或者一本旧书。
  院长谈不上多好, 但也谈不上多坏。
  饭总是够吃的, 只是偶尔会少他一碗。
  冬天是有棉衣的, 只是他的总是最薄的那件。
  犯错是会挨罚的, 只是他被关小黑屋的次数比别人多。
  他想起林小雨的话, “院长突发心梗,没人发现,过了几天才...”
  陆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铁门。
  “吱呀。”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墙皮剥落,窗户破碎,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他朝后山走去。
  夜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远处的树影摇晃。
  后山的小土坡上,一座简陋的墓碑孤零零地立着,连名字都没有刻,只有一块粗糙的木板插在土里,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院长之墓
  陆渊站在坟前,沉默了很久。
  “你果然来了 。”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陆渊猛地回头,树下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长发垂肩,手里捧着一束野花。
  陆渊接过花,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你怎么找到我的?”
  李小雨将墓前的枯枝移走,“院长临终前,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其他人呢!”陆渊蹲下身,把白菊放在碑前。
  “都散了。”林小雨苦笑,“能走的早就走了,剩下的...也没几个记得院长了 。”
  陆渊不再说话,跟着林小雨往后山走。
  “你恨她吗?”林小雨突然问。
  陆渊盯着墓碑,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溅湿了他的鞋尖。“恨!”他扯了扯嘴角,“谈不上 。”
  “可她打过你 。”
  “也给我饭吃 。”
  林小雨不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孤儿院在雾气中模糊成一片灰影。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林小雨问。
  “还行。”陆渊答得敷衍。
  林小雨看了陆渊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变了很多 。”
  “人都会变 。”
  走到孤儿院门口时,林小雨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院长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陆渊皱眉接过钥匙,“什么东西?”
  “她的旧抽屉钥匙,和她想对你说的话 。”
  陆渊盯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心里莫名一沉。
  雨水顺着窗棂滑落,陆渊站在那张老旧的木桌前。
  钥匙插入锁孔,抽屉缓缓拉开,陈年的樟脑味混合着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卷曲,但画面依然清晰。
  照片上的小男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旧毛衣,膝盖上打着补丁,却抱着童话书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陆渊的指尖悬在照片上方,迟迟不敢触碰。
  照片里的阳光那么灿烂,刺得他眼睛发疼。
  这是我?
  我曾经这样笑过?
  信纸上的字迹已经褪色,院长的钢笔总是漏水,信纸右下角还留着墨渍。
  信封很薄,院长的字迹歪歪扭扭。
  小渊:
  如果有一天你回来看到这个,说明我终究没等到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是个好孩子,愿世界善待你。
  —— 陈院长
  “她总是这样。”林小雨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摞装订好的病历本,“把最重要的话写得最短。”
  最上面那本病历的日期是二十年前: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记忆衰退不可逆。
  林小雨轻轻翻开病历内页,“你看这里。”
  ‘关错孩子禁闭了,是穿蓝衬衫的小胖偷的点心。小渊穿着灰毛衣,他昨天还帮我修好了秋千。’
  ‘今天又忘了给小渊生日礼物,把书锁进了柜子,书在装第饼干罐的柜子里。以后必须在纸条记事!’
  “啪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信纸上。陆渊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窗外雨势渐猛,陆渊机械地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童话书,每本扉页都写着‘给小渊的生日礼物’,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认出是院长的笔记。
  陆渊的胸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蹲下身,一本本翻开那些书共二十五本,每本都写着不一样的祝福。今年他也二十五岁了。
  最后一本书里夹着张超市小票:‘12月24日,巧克力蛋糕x1 蜡烛x7’
  那是他被最后一次领养的日期,她买了蛋糕,却忘了要送给谁。
  一张字条从箱子里滑落。‘对不起,又忘记给你了。’
  积攒二十年的委屈突然决堤。陆渊徒劳地用袖子去擦书上的灰尘,却怎么也擦不干那些迟到的歉意。
  陆渊跪在墓碑前,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手中紧攥的诊断书被雨水泡软
  ******‘监护人:陈明月’
  雨还在下,可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陆渊跪在泥水里,手指深深陷进湿润的泥土。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从未问过院长叫什么。
  她不只是 “院长”,她是有名字的,有故事的,会偷偷在童话书里夹糖果的,活生生的人。
  那些被他刻意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
  冬夜,他蜷缩在漏风的床上烧到意识模糊,院长用藤条抽得他皮开肉绽,却整夜抱着他在火炉前哼走调的儿歌。
  他第一次被收养家庭退回的时候,院长偷偷塞给他一本缺页的《小王子》,扉页上用铅笔写着“给星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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