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欧利文此时已经说不出不相信,只是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我应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去弥补?”
图门露出笑容。
“欧利文,感谢你的愿意,也感谢你愿意帮助我。
你可以做的,就是维持你的现状,在接下来人间还会爆发的诅咒里尽可能帮助他们,我们还会见面的……”
再见?那又是祂所看到的未来吗?
而“帮助我”……祂究竟是谁?
没等他想清楚眼前的这个孩童究竟是谁,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圣维洛斯的神殿后方,塔楼下那颗神木下。
在晨光中,它渐渐弱化了身形。
神木不是常人能见到的力量,每显现一次,都有打破结界平衡的风险——这对赫莫那些恶魔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因此……他们只能告别了。
欧利文将手掌贴在那颗巨大的神木树干上,不愿闭上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它缓慢在晨光中消失,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气息。
“再见,莉莉丝安……亲爱的、莉莉丝安。”
天光大亮之时,帝国里人们惊奇地发觉自己仿佛从一场场酣然的甜梦中苏醒过来,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他们纷纷伸着懒腰,露出笑容,下一刻却成为了狂喜,他们发现身边早已陷入长眠之中的亲人朋友同样已然清醒过来,他们相拥而泣、大笑、尖叫、欢呼、鬼哭狼嚎,为彼此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沉睡诅咒而肆意表达着压抑已久的情感。
圣里乡大教堂里,众牧师看着眼前的一片景象,纷纷露出笑容。
赫利连卡帝国很快举行了巨大的庆典,维持了三天三夜,人们载歌载舞,来欢送这一场浩劫的终结,以及歌颂神明伟大的功绩。
在举国的欢庆之中,一道身影却悄然离开了教堂,他黑色的头发已长得很长,在阳光下是一片无法被照亮的黑暗。他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失去了原有的意气风发,而是疲惫地最后看了一眼欢庆的人们,微微扯低了兜帽,离开了人群,走进了森林深处。
与这道身影一同隐身的,还有那位似乎是这一切奇迹源头的那位神使。
由此,那场失败的寻找诅咒之源的旅途则被众人当作一次失败至极的笑料,在国王的默许下,那段时光被深深地埋藏进了史书的角落里,成了一句极为短暂的话语。
后诅咒时代新生的人们翻阅史书,却再也无法寻找和得知这个短暂又辉煌时代,它被遗忘了。
只有少数野史杂记中留有记载,后世中,少数了解那个时代的人们称之为——“圣临时代”。
那是一个极其繁盛与短暂的时代。
这样的宁静不过持续了四十年,诅咒再次来袭,噩梦再次覆盖了这片土地。
在绝望彻底蔓延整片土地后,那位神使才姗姗来迟。
他不再长住,也不常出现在人们面前,只短暂地停留解决这近乎毁灭整个帝国的诅咒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有幸再次见到这位神使的老人说,那位曾经十分温和的神使似乎变了许多,他依旧温和,但似乎不再那么爱这片土地了——
他来到这里的时间是那么的迟、他离开的速度是那么快,他的眼里不再有对他们的期待。
同时他也十分奇怪,与这位神使一同的另一位究竟为什么不来了呢?
但也许这也是神使这么快离开的原因吧,也许神明也害怕孤独一人,所以他得加快动作,然后快快回到他所在的地方与朋友们团聚吧。
只是他们无从得知,这位他们暗自抱怨的神使每次下来,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承受如何多的风险,才能出现一次;而那位曾经与他一同出现的神使,已再也无法出现。
——
距离那个被时光掩埋的时代大约两百四十年后,一轮又一轮诅咒降临、人们追寻、无果、神使降临做最后的解救,近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直到这一次,新的诅咒再次降临,这次的诅咒十分可怖,人们会在被诅咒后逐渐变成一滩散发恶臭的烂泥。
从脚开始,一直到整个脑袋,仿佛是特意让人们见识到自己是如何腐烂的一般,那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像阴云般布满了帝国的上空。
寻找诅咒之源的队伍再次启动了,但与以往那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失败了,在所有人民的期盼之下带着失败的结局回来了。
甚至这一次,由于与北方斯林顿的关系和缓,他们一起联合进行,也丝毫无法寻找到那诅咒之源的线索。
在他们陷入绝望之际,那位姗姗来迟的神使再次出现。
但这一次他没有成功地及时返回神界,他被困在了曾经修建给他们的塔楼里。
那座已经显露出破败的塔楼外,荒草成片生长,长至人们的腰间,仿佛海中的海草一般在风中摇曳,恍惚了时间和距离,让欧利文不止一次回忆起自己漫长生命里,与莉莉丝安呆在这片土地的短暂时光。
那本该是彻头彻尾的明媚温暖的时光……
而此时,塔楼内的欧利文的手脚都被一种古怪木头制成的锁链困住,他从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恶意,那是恶魔的产物。
甚至一道锁链让困住他的人感到恐惧与不足,他细数,共有十三条锁链,这些锁链并不会像金属那般碰撞发出刺耳又细碎的声响,反而是清脆又空闷的木质相击的声响。
困住他的人,是如今赫利连卡的国王,帕里斯托克,一个明明不过四十岁,但已苍老得仿佛七旬老人的壮年人类。
他毫无疑问与恶魔做了交易,从恶魔的手中得到了这能困住自己的木头,但恶魔却无法满足他的全部需求——比如让他脱离早衰的命运的同时,解决这场已经足以让整个国家覆灭的诅咒。
帕里斯托克不止一次拖着那衰老的躯体来到塔楼下,他甚至没有多少力气爬上这座高高的塔楼,只能恳求一般站在塔楼的那扇巨大窗户下,扬起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发出恳求、威胁、愤怒的大吼、绝望的哭泣。
他说他虽然是一国之主,但同时也是一个人,他不想这么年轻就死去。
他说他受了恶魔的蛊惑,他后悔将欧利文关押起来,没有答应将他交给恶魔的代言人是他做的最后的挣扎。
他说想要用欧利文的自由换取自己的寿命……
欧利文并不能帮助他,他的命运早就写好,如果他随意介入其中改写,自己将会受到更加严重的反噬。
早在千年前就有神族这样做,带来的后果足以让整个神族得到警示。
但面对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他还是心软了,道:
“我可以帮助你,但是代价是,我将不会再降临人界。”
帕里斯托克那双苍老又浑浊的眼睛头一次将层层衰老的眼皮撑开,抬头望着在塔楼上高高坐着的那道身影,还有他背后,那片一望无际、一如大海一般的天空。
那位神使的眼中是比天空更澄澈透明的宁静,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悲悯。
他突然想起那位苍老的大牧师所说的话:“任何东西的获得都存在代价。”
作为皇室一族,他早早了解了这位不再在人群中现身的神族的种种事迹,当然包括在几百年前的那段已经被帝国人们眼中消失的时间里的事迹。
他以为自己应该清楚眼前的这位神使,甚至是整个神明一族。
神明应该是温和、慈爱、乐于帮助人类的,祂们的温暖像太阳一样,无私地普照着大地。
这几乎将祂们彻底符号化了,人们从未想过这些恩赐到底有什么条件——就比如现在自己正在恳求、贪恋的不属于本该自己的那一份东西一般。
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切皆有代价。
也许,在史书、过去王室父兄嘴里那位消失的另一位神使,就是他们从未深究的代价……
他被自己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
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并非因他的身份而得到这份恭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这么说。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可惜,跟随了他来自斯林顿的母亲,是一个早亡的命……”
他所想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份掩藏的真相。
而真的只有自己探寻过那个神使消失的真相吗?
诅咒的消散,那该花去多大的代价?
而自己的生命,真的如此重要吗?
他试探着问出口:“神使大人,您是说在诅咒结束之后吗?”
欧利文孤独地坐在窗户上,沉默地望着他,那份近乎晕染到身后蓝天的孤独让帕里斯托克屏住呼吸。
而欧利文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只能选择一个。”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疲惫,在这位神使被关押的足足两个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疲惫的声音。
帕里斯托克闭上了嘴,足足一个月,再也没有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