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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只是其一。”
  兰斯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伯爵,您在酒庄安置的军队,已经被我们清剿得差不多了。这里的士兵,比您今晚安排在宴会厅的士兵数量还要多。
  感谢您的谨慎。”
  他的尾音十分冰冷,回敬了伯爵曾经的暗讽。
  他继续道: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闲谈的余地了——伊沃·达里乌斯,我们怀疑你进行魅的制造以及诅咒的传播,你是否承认!”
  伊沃咬紧牙关,高喊:“空谈!”
  兰斯特不为所动,声音铿锵有力:
  “据我们所了解的,科尔辛最早提出严厉处置魅时,还没有‘格杀勿论’的说法。这句话是后来上任的你添加的。同时,科尔辛在进行处死魅时,并没有面向公众——
  我们十分有理由怀疑,你是在为了一己私欲,关押魅、从中获取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伊沃发出冷笑:
  “得到?我能从魅的身上得到什么?
  这些不过是你的一己空谈,想要夺走我达利乌斯家族的荣耀……”
  洛温高声道:
  “伯爵,这可不是我们的一方空话。
  有一个正在运往王都圣维洛斯的孩童,他经受过这里的一切,也是他的父亲告知我们,你所管辖的土地上潜藏的罪恶。”
  伊沃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魅?”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您觉得这片土地会相信一个会吃人的魅所说的话吗?”
  洛温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伊沃,心中的怒火几乎变成实体,将要刺穿眼前瘦高的青年。
  简直是不知悔改!
  正这时,一名士兵急冲冲赶到,喊道:
  “那些魅,现在就在、酒窖里……”
  兰斯特紧拧起的眉心未曾松开,犹如寒冰一般的寒色双眼直视伊沃。
  “伯爵大人,如果您在之前愿意主动开口说出,也许我们还能在传回王都的信笺上修饰一二,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见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伊沃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重新浮上来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错了……不是从现在,是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他不再开口,如死灰一般的双眼紧盯着自己的赤裸的脚。
  兰斯特拧着眉,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道:
  “带走。”
  ——
  酒庄的酒窖内,光线昏暗。
  延伸向下的长长楼梯里,浮动着从深处而来的、混杂着葡萄酒特有的腥甜与潮湿气息。”
  这里的隔音效果奇好,莫甘娜一步步往里走,在昏暗的视野里摸索着前进,除去自己细微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听到声响。
  这就是伯爵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藏在地下深处,等待与葡萄一起溃烂发酵成另一个模样的罪恶……
  昏暗一片的地窖内,传来一阵喘息声,这声音极浅,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加快步伐,她的脚步声落在昏暗一片的酒窖内,走近才发现,这本该是储存和发酵着葡萄酒的地下,却已经不知在何时被改装成一个个牢房,铁栏后空洞一片。
  临近的几间牢房中并没有任何生命体的存在。
  但那道声音再次传出,这次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夹杂着两人对话的声音。
  正是在走廊深处。
  “啊!”
  是一个男人痛苦的嘶吼声,但很快,那声音似乎被他含混不清地咽下,变成一段被迫中断的嘶哑。
  “这才到哪……”
  这道声音莫甘娜十分熟悉,是……
  她不再掩饰脚步声,快步向前跑去,来不及细看眼前的画面,她大喊道:
  “班宁少爷,请住手!”
  黑暗中那道站立着的身影岿然不动,眼见着从长廊跑来的人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嘴角上扬,终于收了手。
  他垂下眸子,“算你走运。”
  班宁绕开地上匍匐着的身影,退到更深的黑暗中去。
  等莫甘娜赶到,只能看到一间敞开的囚笼中,在地上不住颤抖的人影。
  地上的人压住嗓子里将要涌出的鲜血,开了口:“莫甘娜……骑士……”
  “你是……”
  呆立在原地的莫甘娜声音中带上几分颤意,几乎不敢肯定自己的答案。
  直到地上的人抬起头,露出那张脸。
  男人的双眼处,皮肤已经如同被灼烧过一般焦烂,那双眼睛中的灰绿色已经完全被深红覆盖。
  但他天生的卷发让莫甘娜认出,这个形貌可怖的男人正是自己来到这里想要寻找的——菲尔丁·弗洛兹。
  “你……你还看得见吗?”
  “不……我看不见了……但再等、一会,应该就能看见了……”
  莫甘娜停住向前伸出的手,陡然意识到这个在前几天还在阳光下碰过面的高贵骑士,如今已经被诅咒侵蚀,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让人生畏的自愈能力。
  菲尔丁在剧痛中挣扎着,血肉重新生长带来蚀骨的痒意,他呼吸粗重,视野也因眼球的灼烧变得空荡模糊,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个人的背上。
  莫甘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终于醒了,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地面上了。”
  趴在她的背上,菲尔丁依旧感到晕眩不已,道:
  “你是在救我?”
  莫甘娜沉默片刻,轻声嗯了一句。
  菲尔丁伸出手揉着额角,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试图搞清楚发生的一切。
  “这里是哪?”
  莫甘娜背脊一僵。
  “这里是伯爵的酒庄,酒窖内。”
  菲尔丁苦中作乐地笑了笑,试图放松声音:
  “怪不得……一股挥之不去的酒的味道……
  我在半路就被敲晕,等再次睁开眼,就已经在这个破地方了。
  恕我直言,伯爵对酒的品鉴能力并不优秀,这里藏的酒品,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
  莫甘娜迟疑着还是笑了一声,随后道:
  “副统领大人,您的心态真好。”
  菲尔丁放松的语气却收起,透出几分审视的冰冷来:
  “那么你呢,莫甘娜?
  你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态来到这里?”
  菲尔丁语气中的放松骤然消失,转而透出几分审视的冰冷,但莫甘娜知道这猜疑合情合理。
  她长叹一声,道:
  “我……”
  正这时,莫甘娜背着他已走过地下漆黑的长廊,正好踩上通往地面的第一级台阶,头抬起往上看去——
  在前方昏暗的阶梯尽头,好像站着一道身影,年幼、尚且娇小的……她自己。
  那女孩东张西望,跳下台阶,鬼鬼祟祟地打开了一扇房门。
  *
  当她还是一个孩子时,告别了泪水涟涟的母亲,跟随表叔来到属于伯爵的城堡里,作为伯爵的家仆培养。
  那时候的伯爵,还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阿尔贝里克·达里乌斯。
  年幼的时光总是漫长无比,在那样仿佛被拉长了数倍的每一天里,她都能找到新奇的事物。当然也包括那一天,她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在昏暗房间内遇到的独自一人的小少年。
  他苍白、身形单薄,看起来十分脆弱。
  和他高大魁梧的父亲看起来十分不相似。
  等他们熟识一点后,凝望着安静看着书的伊沃的侧脸,莫甘娜大着胆子,未经思索,脱口而出:
  “伊沃少爷,您和您的父亲看起来并不相像。”
  伊沃的话并不多,但对于自己讨厌的、不认同的话一定会提出反驳。
  莫甘娜以为这一次脱口而出的胡话会得到他认真的见解,比如那是她的一面之词,比如他更像他的母亲,甚至哪怕一句“我并不这样认为”都行。
  但心惊胆战的莫甘娜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只能看到少爷的眼睛压下,沉默地翻过一页书,停留许久,不再翻动。
  那是悲伤的气息。
  莫甘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那时候的阿尔贝里克伯爵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一直到他躺在病床上沉睡不醒前,从未表露过半分对伊沃的喜爱,连赞赏都吝啬。
  后来她在剑术上展露了极强的天分,被送往庄园中学习剑术,离开了城堡很久,直到七个月前,老伯爵夫人亲自为伊沃挑选合适的亲卫,她才有机会重新返回伯爵的身边。
  她从未怀疑这段缺失的时间会改变任何人,伊沃伯爵一直都是她记忆中那副模样,永远坚定、正直,偶尔脆弱——
  直到那天的到来。
  阿尔贝里克伯爵带回一个浑身雪白的孩子,那孩子的头发、眼睫都是白色的,双眼像是玻璃一般的灰白。
  他向众人介绍自己,说他叫班宁,是老伯爵的另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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