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温兆谦缓缓吐出一口长烟,他们共同看着它飘上去,又被寒风吹散,消失在冷空气中。
“后来我遇到好多像他的人,有的人自称是他,有的人没有。不过好奇怪,我都已经忘了抱他的感觉、他身上的气味、他的声音,我知道每个人都好似他,但偏偏每个人都不是他。我才意识到我钟意他,我爱他,无可救药。”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只抓到冰冷的空气,又把手垂下去,夹在指间的烟蒂燃烧至尾端,堆积着的灰尘在颤动中顷刻化作飞灰,打着旋儿向下飘落。
“可能有一天我会连他的脸也忘掉,忘掉他说过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与神情,”温兆谦缓缓侧过脸,深且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我大概会始终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佢祝我長命百歲。”
文萧大脑变得很慢,无法思考,看着他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睫毛在寒风中被吹得颤抖。
温兆谦手上的烟已经熄灭,捏在手上,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找到他?”
文萧站在原地,安静了片刻,头顶的电灯支撑不住,终于彻底灭了。
空气很凉,没有很黑,他们能看到彼此模糊的、隐约的身影。
在昏沉中影子的界限也变得不清晰,像是开始融化在一起。
文萧垂了垂眼睫,缓慢又很轻地说话,好像每一个字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以至于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要听不到了。
他道:“温总,斯人已逝,您请节哀。”
文萧没有再抬头看着他,只是在漫长的沉默后听到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温兆谦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万般温柔,说:“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温兆谦没说完的话:“何维,你现在过得好吗?”
但是他又怕听到不想要的回答,所以也就没有继续问。
第38章
文萧与温兆谦道别,朝里面走去。
冷风吹得他头很痛,腿很痛,肩膀也很痛,哪里都很痛,也吹走困顿,让他头脑没由来地清醒。所以疼痛就在身体里显得尖锐,愈发明显。
但文萧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都可以随膝盖上此刻残留余温的膏药贴一样,在超过时效后一并揭走,就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所以他尽可能地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少留下些痕迹,少留下点有关“文萧”的东西,他只想安静地、完美地扮演何维,就像他出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那样。
文萧想他或许缺乏与温兆谦一刀两断的能力,才会一次又一次加深自己存在的印记。
他起初就不该推开那扇房门,不该拦下温兆谦,也不该不理智、不清醒、不思考地说出那句话、那个名字。
他们的过往因果早就随着文萧的身体埋入三尺之下,受风雨侵蚀、蚁虫啃咬,化作一具枯骨。
破镜从不会重圆,人死本不应复生。
他的存在是错,他的呼吸是错,他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错。既然错误终要修复,既然他终究要再次离开,又何苦再步入温兆谦的世界,再多的纠缠,不过徒增痛楚。
叶忱的新助理小汪迎面走来,态度不算很好,叫住他。
文萧呆怔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像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小汪撇了撇嘴,指了下身后:“叶哥叫你过去。”
文萧顺着他手的方向朝前看了一眼,看到正与导演坐在一起闲聊的叶忱,叶忱一直在看着他们的方向,朝文萧抬了下手臂示意他过去。
文萧吸了下冻红的鼻尖,声音很轻,听起来十分虚弱没有什么力气,木然地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哎你什么意思?!”小汪没想到他会拒绝,愣了下,很快打算伸手拽着文萧过去。
文萧却抬手推开他,没有回答,慢吞吞地朝演员休息的居民楼走去。
小汪在他身后瞠目结舌,没见过谁敢忤逆过叶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文萧裹在羽绒服里臃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文萧这一觉睡得不好,接连做了几个断续的梦,梦里看不清什么东西,光怪陆离的片段与光影来回加速闪过。
梦到他在何维身体中醒来的时候,梦到他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墓碑,梦到赵有德和王彪,梦到老头儿护士,和那间孤儿院,最后又梦到床上的那只被人起名小筝的小熊。
随后蓦地张开眼,天光乍破。
文萧痛苦地呻吟一声,想起他睡前忘了拉窗帘,光此刻刺进来,他把手搭在眼前,皱了皱眉头。脑袋很昏沉,呼吸也不通畅,可能是昨晚吹风有些感冒。
文萧把手瘫放在身边,慢慢地吸了口气,看着墙皮剥落的天花板,慢吞吞地想起来温兆谦说晚上司机回来接他的事情,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好在叶忱有一天戏要拍,文萧没和他碰到,省了点力气。
司机来接他的时候太阳还挂着,文萧没多问什么坐了进去。
路上有点堵,司机说临近节日,进城的车流比往常要大。
文萧坐在后面,没开窗,把微微发热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静静看着车流攒动的街道。
可能是车里太过安静,司机就打开车载电台,里面中频富有磁性的女声播报一个接一个的时段金融快讯。
“接下来进入听众投稿环节……第一位听众的提问……马交娱乐城牌照招标结果是否会对博彩业产生过大冲击……”
“从今日晨间马交政府发布讯息来看……经过半年争夺,新一轮赌牌尘埃落定,董家有惊无险守住三张赌牌,而向来稳固的温家却一反常态保二丢一……”
文萧顿了下,摆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
犹豫很久,他还是问道:“温总那边……”
司机伸手把电台的声音扭小些,回答了他一个滴水不漏也无关紧要的答案。
文萧觉得可能也没什么大事,不然温兆谦也不至于还能气定神闲地留在这里。
司机面相忠厚,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温先生为人实际很好,您关心他可以当面问他,他会开心的。”
文萧对他的话不予置评,也对他说温兆谦是个好人的评价存疑。
或许是感觉出他不信,司机又继续道:“我跟在温先生身边也有几年了,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人都大方也尊重。”
他说着,有些感叹:“就是温先生一直过得不好,总是独来独往,看着让人心疼。”
文萧的目光放在窗外重新开始流动的街道上,很慢地说:“他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起来专注地望着窗外,声音很轻,好像也只是随口一提,毫不关心,也不在意。
司机没有接话,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与他讨论老板的隐私,安静地开着车汇入前方的车流。
文萧也不再开口,晚上没睡好,加上有些感冒,他很快就在车厢的轻微晃动中缓缓闭上眼。
一觉起来车已经停在酒店楼下。
司机说温兆谦与人相约在三楼的餐厅包厢,客人现在还没到,让他上楼直接报温兆谦的名字进去就好。
文萧抬头看着熟悉的酒店,不合时宜的,想起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床垫,食物焦香的气味,电视上奔跑的老鼠和总是追逐的猫,以及那盏插在角落的夜灯。
他垂了垂眼,下了车。
三楼的餐厅严苛执行预约制度,文萧在门口被人拦下,他报了温兆谦的名字才有带位员过来,礼貌地微笑,带他穿过看起来幽深但并不狭窄的长廊,朝深处的包厢走去。
温兆谦已经等在里面,文萧进去的时候他正自己动手泡了壶茶。
包厢内的服务生靠墙保持随时为他服务的姿势,但温兆谦却对她摆了下手,让她先行离开。
包厢里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个。
文萧有点失语,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声音很轻地叫了句温总。
温兆谦从鼻腔里发出低沉又简短的单音,没有与他讲话的意思。
文萧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裤与衣摆裹进裤子里的白色衬衣,是他从剧组借来的道具。
衣服的材质其实并不好,老实讲文萧自己也知道看起来十分廉价。
但温兆谦没有给他准备衣服的意思,文萧觉得他还是要穿得正式些,不能像上一次那样被人误会。
温兆谦看向他的目光顿了顿,在他被劣质皮带勾出的纤细腰肢上停留几秒。
文萧的腰很薄,也很窄,看起来让人一手就能圈住,带有一些引人遐想的情欲的意味。
“把这个换上。”温兆谦出声叫住他,指了下一旁椅子上摆着的纸袋。
文萧愣了两秒,很快折回身子,目光随着看到那个袋子,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好。”
他很久都没穿过裁剪合适得体的正装,最后一次好像还是四年前的某场颁奖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