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用了,专门查梦里的人存不存在,到时候你爸妈以为我俩被什么算命的骗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说明何大小姐积威甚重,让我在梦里找别人都惊惶度日,疑神疑鬼。”
“你少来!不许这么叫我!”
车辆平稳驶过,很快将路边那道拖着行李箱的模糊身影留在身后。到达机场,两人在vip厅休息了十分钟就到了登机时间,从华国飞阿根廷需要在巴黎中转,他们预计在那停留两天逛逛,再乘法航前往阿根廷首都,最后转飞离查尔滕镇最近的埃尔卡拉法特机场。
没有直飞的客机,私人商务机难以负荷过长时间跨度的燃油消耗,加上何芷安和程起云并不赶时间,总共花去五天,终于在七月初踏入了这座寒冬中的小镇。
第28章
查尔滕镇镶嵌在菲茨罗伊峰和塞罗托雷峰之间的冰川河谷中, 被发源于洛斯冰川国家公园的viedma湖冰河环绕,开车进入小镇时能看到结冰的河面。洁净的冰河裂隙中时不时喷出白色水雾,当地人称之为“鬼眼”。
何芷安去过荒野, 也去过人声鼎沸的小镇, 都与这里不同。查尔滕镇就像前往世界尽头的最后一站,是雄伟无比的大自然和人类文明的最后一处链接。
小镇仅仅两条主街,其余房屋零散分布着。房屋的顶部大多朝着包括菲茨罗伊峰在内的附近三大山峰倾斜, 就像是被狂风吹歪了似的。街上偶尔有裹着厚厚棉衣的人来往,不多,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那种冰凉的静谧。
何芷安忽然觉得有点孤独,但他看一眼身边开展越野车的程起云, 那种情绪又瞬间消散了。
他说:“哥哥,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程起云说:“我们马上就要去送死了,你知道菲茨罗伊峰比珠峰还难爬吗?”
何芷安心里的浪漫被打岔,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要危言耸听!再说我们只是来感受的,又不是来征服山峰的,爬不上去就不爬了呗!”
程起云就笑起来,年轻男人清朗中透着磁性的笑音回荡在车厢内,震得何芷安耳朵有点发痒。
他觉得自己喜欢上这样实用主义的程起云真是完蛋了, 明明在他小时候对方还挺浪漫的。
也可能是他小时候不懂事, 程起云做什么他都觉得浪漫。
车停在了镇上唯二的咖啡馆, 周围的两栋民居已经被程起云租了下来。他们的向导、登山教练和直升机驾驶员都已经到了,装备也已经堆在仓库, 大约十人的队伍,约好在这里碰头。
咖啡馆面积不大,看起来就是个平房, 原木搭建的墙壁上挂满了冰爪和绳索,窗户底部嵌着翠绿的啤酒瓶底做装饰。浅浅的阳光投射过来,像是绿色的冰晶。
大门口挂着厚重的毛毡,掀开来才能推门进去。屋内壁炉中的火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许多,一下子就让何芷安露在外面的鼻尖和下巴回温了。
客人不多,他们拉起的队伍的人就占了一半,填满了两张桌子。
程起云拉了两张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用英文和队员们交流起来。向导主要是带着教练和飞行员熟悉这里到菲茨罗伊峰的地形,和程起云碰面后他的前期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的登山行程他不会跟随,但是会等在小镇上接应他们。
何芷安听他们聊着航线和登山路线,目光却不由被咖啡馆的内饰吸引,这里处处透着一股高乔风的狂野意味,房屋墙壁的接缝处用马皮绳捆扎,手工锻造的马蹄铁、牛角杯悬挂在墙上,门框上有着不知名靛青颜料涂抹出的星星图案。
教练是美国人,还是个登山狂热爱好者,此刻整喋喋不休地赞颂着菲茨罗伊峰的美丽。何芷安不想再听,打了个招呼后,干脆起身在咖啡馆内逛了起来。
他沿着咖啡馆走了一圈,偶尔对上店内原住民看过来的视线,便友好地笑一笑,用手指触摸墙壁粗糙的纹路。
因为店内温度高,何芷安摘下了帽子和围巾。被帽子压得扁扁的头发贴在他的发顶和鬓角,衬着白皙的一张脸,显得年纪比实际更小。他没脱外套,加绒袖口遮掩住了他一半手掌,抵在墙上的手指瘦削如一支冰棱。
店长主动招呼他:“孩子,过来。”
店长会说英语,生得高大粗壮,毛发也很旺盛,像头温和的巨熊。他送了何芷安一杯咖啡,问他从哪里来,何芷安告诉了他自己的国家,他立马表示自己对东方文明很有些向往。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程起云从背后兜住了何芷安的肩膀。何芷安沉迷异国风情,都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倒是店长看着程起云低头吻了吻何芷安的唇角后眉毛皱起,问何芷安。
“你多大了?”
何芷安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笑着往后靠进程起云的胸膛:“我成年了,明年就到20岁,这是我的未婚夫。”
店长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来,看着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对他们说。
“祝福你们。”
程起云说:“谢谢,我们是来爬菲茨罗伊峰的。”
店长说:“所有人都是来征服它的。”
程起云却摇头:“我们不是。”
店长疑惑:“嗯?”
程起云笑了笑:“我们只是来让山峰记住我们,也让我们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座山峰。”
店长恍然大悟,竖起拇指说:“我懂了,你们是来将爱情刻在菲茨罗伊峰上的。”
“祝福你们。”店长又说了一遍:“巨峰会记住你们,冰湖会倒映你们的约定。”
——这一刻,何芷安发觉,程起云仍旧是很浪漫的。
他们在查尔滕镇又停留了十天,来适应这里的低温,学会熟练运用各项装备,并接受教练们的指导。直到七月中旬,他们驾驶两辆as350型直升机,分批来到离菲茨罗伊峰最近的冰川平台,在这里搭起了临时营地。
两名教练和飞行员会在山脚下等他们,另外两个教练将跟着他们上山。
临时帐篷中堆满了补给,他们在营帐内先睡了一觉。南半球的冬季白昼仅仅8个小时,他们需要凌晨1点出发,步行从临时营地前往山脚,否则下山时可能被困在黑暗的岩壁上。
出发前,程起云再次和教练们明确:他们不是来征服这座山峰的,在任何安全与冒险、放弃与坚持的抉择中,他们都必须选择前者。
教练们表示明白。
真正开始爬山后的境况和何芷安想象中很有不同,因为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的面前只有粗糙坚硬的岩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周遭与身后,他却无暇欣赏。
日升之初光线黯淡,岩壁挂着薄冰,冰镐撞击时会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这座山体有着强烈的安静,他们这一行的“叮”声就是唯一的声响,时间久了,会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这就是山体本身的声音。
程起云时不时会回头看他,大概是发现了他在出神,程起云挂在岩钉上,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确保他脸上的面罩是戴好了的。
“知道吗,有个真实案例。”他说:“有个登山者为了减重不戴双层面罩,呼气结冰堵塞住了气管。”
何芷安从攀登的寂静中抽离,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面罩,隔着手套碰到了程起云未收回去的手指。
“你干嘛吓我?”
“不要发呆。”
“好冷哦,也好安静。”
“要回头吗?”
何芷安想了想,学着程起云的样子挂在岩钉上,转身往下望去。
冰川融水在寒冬冻结,乳蓝色的laguna sucia湖在晨曦中蔓延出道道冰裂纹,像是凸起的血管。整座冰湖好似大地之眼,如果他们能够接近峰顶,将会看见在日光中燃烧着的花岗岩壁。
“我们现在在什么高度?”
何芷安问身后的教练。
教练说了个数字,离峰顶还有很远。何芷安想了想,仰头和程起云说:“我们继续爬吧,我只要看着你的背影,就能继续下去。”
程起云看了他几秒钟,点头,调整姿势继续前进。
何芷安跟着他,过了四个小时,随着他们的高度上升,风开始大起来——更确切的来说,那简直是能平地直接将人吹起的狂风。他们现在已经接近登顶的最后一段路,在对最后的这一路段发起挑战之前,他们需要先通过眼前这条狭窄的岩缝。
因为缝隙狭窄又伴有狂风,这里被称为“风之走廊”,必须紧紧贴着岩壁往前挪动,缝隙最狭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经历长时间的攀登,何芷安的体力本来就临近告罄,在狂风席卷下还要将自己固定在岩壁上,脱力之下踩空了一块落脚点,整个人往下滑落一截,被安全绳吊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