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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有及 第16节

  第一次听到似父辈的男人这样称呼我,那熟稔的口气不由让我胸口微热。
  但我仍然一板一眼地回答:“回老爷,不累。”
  卫老爷的大掌按上我肩膀,手劲厚实有力,却不觉疼,只觉踏实。
  他笑眯了眼:“别怕,从今日起,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与大夫人已选了良日,过几日便将你小娘抬为二夫人。你,便是我的继子。”
  直到小厮引我回了院子,我内心仍然恍惚似飘在海中。
  我假装持重,倚在门边,看着几个丫鬟小厮将屋内细细打理妥当,才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躬身应下,悄声退去,轻掩上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环顾四周,我怔怔地看着屋内陈设,无一不是极尽讲究之物,自觉这一月已习惯富贵,此刻仍然觉得超出想象。
  我不禁嗤笑,呢喃自语:“可笑京中权贵,仿江南水榭、南地风情造假园,却连一分风骨都没习去。”
  念及当年荣庆侯府之浮华空架,虚作景致,还曾以为奇巧。
  如今回头看来,竟是井底之蛙,班门弄斧,真令人作呕。
  而如今,我竟也能住进这样的大宅,被称作‘继子’?
  心头浮起一股热意,是激动,和怀疑现实。
  难道老天爷终于觉得我可怜了?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被推开,是小娘进来。
  我站起来,喊了声:“娘。”
  她含笑看我,道:“我就猜着你此刻定是满腹疑云。”
  她轻轻将门合上,坐至我身旁,“方才便想,还是得来一趟,与你好生说说这些年的事,好叫你心里明白,安心。”
  原来大夫人袁氏,是卫老爷的童养媳,大了他整整十三岁。
  卫霖骁年少便浪荡江海,未及十二便跟着人出海跑船,风浪为伴,潮汐为家。待稍年长些,便自起门户,亲自赴南洋经商,年年出远洋,一去便是数月,甚至一年难归一趟。
  家中只留袁氏与老母。
  袁氏温婉端方,侍奉婆母至孝,从不稍怠,直到老太君安然谢世,卫霖骁这才回首思量,与她结为真正的夫妻。
  虽年纪相差悬殊,卫霖骁却始终以礼相待,对这位早年便操持门户的正妻极是敬重,然而天不遂人愿,两人终是无出。
  多年间,卫霖骁并未再娶妾。直到某次出海归来,偶遇小娘。
  大夫人宽厚,并无妒意横生。
  她对小娘真心爱怜,甚至在私下对卫霖骁道:“她还年轻,又单纯无心计,若她愿意留,便抬她入门罢。”
  卫霖骁听从了袁氏所言,亲自将小娘抬作妾室。
  只是,无论大夫人如何劝慰,卫霖骁始终未曾让小娘生子。
  他素性旷达,常说:“这偌大家业,不过是随心而为,银钱是我的志气,不是为留子嗣所累。将来若遇个可托之人,便将这江海生意赠了他,也无妨。”
  在他眼中,家产不是血脉传承的筹码,而是他立身于世的道场。
  而卫家众人——不论是商贾、护卫、船夫抑或水手,皆需仰赖一个明理稳重的主子,这个主子是否亲生,全然不是关键。
  直到某日,小娘无意中道出,她尚有一子,名唤徐小山。
  卫霖骁听罢并未迟疑,而大夫人更是喜出望外——这孩子若真品性端正,自可抚养为子,何尝不是老天予卫家的一桩恩典?
  小娘说至此,握住我的手,语气缓慢却郑重:
  “小山,娘不求你能继承这卫府万贯家业,只愿你能在这屋檐之下,得一生安稳平顺,不再颠沛流离,不再受人轻贱。”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可能就是慢热选手(=w)ノ
  请bb们先跟着小山一起沉浸式当少爷吧,会逐渐展开感情部分的
  第14章 岁月飞驰
  黄道吉日,开坛设香。
  中庭香炉高丈,浓烟袅袅,如云龙腾空,直升九霄,与天上流云交融一气。
  天气晴好,却湿热难耐,正是南地独有的暑气。
  我穿着洒金直袍,立于阶下,汗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贴得发痒发闷。
  可我心头更热,像烧着一炉火。
  院中,南地诸多巨贾名流、地方官员齐聚于此,衣冠楚楚,列席观礼。
  今日,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大日子。
  我将脱离“徐小山”的旧名,从此更名为——卫岑。
  卫老爷,不,是父亲卫霖骁,携我立于族谱之前。
  族谱薄薄一册,我的名字列在最后一行,墨迹尚新,却沉甸如碑。
  “‘我自山野而来,岑岑不语,却也可成高枝。’ 你便名曰‘卫岑’,如孤岑挺拔,自有风骨。”
  身前是父亲和大夫人眼中真切的慈意,身后是众人或赞或羡的目光。
  这一刻,我忽而有些明白了二公子的那种执念。
  是啊,这样盛大的仪式,这样万众瞩目的目光,那些在阴影里度过的屈辱、挣扎、被人轻贱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荣庆侯府那个低眉顺眼、听命如奴的奴才,也不是连名字都不能随心所用的“徐小山”。
  我名卫岑,卫家之子。
  我决不允许有人来破坏它。
  我不想再迟疑,不再自问是否配得上这身富贵,是否当得起这些高贵的目光。
  小娘说,只求我一生平安顺遂,不再颠沛流离。
  我的目光变换几瞬。
  这一次,我不止要平安。
  我还要尊严,要体面。
  要这世上再无人敢轻贱于我。
  归宗礼之后,不过月旬,京中旨意便至。
  来人骑快马、执黄匣、佩金鱼袋。
  到了卫府门前,众人跪迎。
  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氏有功于国舶通,济海输粮,义利并行,有功社稷。今特封为‘南地通贡皇商’,可佩银牌执引,通达三海,得地司保护。钦此。”
  言罢,从匣中取出皇帝亲笔赐匾,墨书四字“潮平海晏”,笔势雄浑,气吞百川,当即被挂于卫府正堂之上。
  从这一刻,卫家真正登上了鼎盛之巅。
  手握南洋航路,坐拥三海贸易,卫家不仅富甲一方,更拥有一支自建水师,这是朝廷最垂涎、却又最无法明言的势力。
  而我,作为卫家唯一在册的继子,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所到之处,皆有避让之礼,声名鹊起。
  可光环越盛,心中越生忧惧。
  我知道,在这以出身论尊卑的世道,“继子”两个字听着尊贵,实则易生觊觎。
  我不能有丝毫松懈。
  为此,我不得不模仿起从前二公子的一举一动。
  走路的步幅、言语的措辞、饮茶的手势、落座的角度,甚至连眉眼间的轻蔑与疏冷,也要一丝不漏地练习。
  人生的苦痛,终究教会我太多。
  若非在荣庆侯府那许多年日日低眉顺眼、小心察言观色,我怎知世家子弟间的风骨做派,又怎学得来这份“矜贵”。
  父亲夸我,骨朴而不俗,性静而易琢。
  有了他的话,我更加暗暗使力,誓要成为真正南地卫家的少东家。
  转眼间,岁月飞驰,已近两载。
  我从最初踏入卫府的惊惧、戒备与羞涩,到日复一日过渡为适应、安然接受,再到如今的波澜不惊、习以为常。
  一切如同命运之手,在背后推搡着我往前走,不容我犹疑,不容我回头。
  等我回神之时,那曾经疑惧的富贵已化作我起居饮食中最寻常的光景。
  “少爷,进船舱歇歇罢,这日头毒,小心中了暑气。”
  风驰皱着眉,将纸伞稳稳撑在我头顶。
  我站在甲板边,望向前方。
  大海依旧一望无际,波光潋滟。
  这一趟下阔罗,一来一回已将近三月。
  这并非我第一次带船出海,南洋诸岛、诸国贡品、异宝珍玩,我早已见过不知几轮。
  只是,每次返航之时,我总归是归心似箭。
  我愈发地恋家。
  最初尚觉新奇,事事亲历,次次出海皆要随行。
  后来渐渐地,望着家中那团和气,父亲的倚重,大夫人和小娘的笑容,府中上下的敬顺。
  我的步子就越迈越慢,离家的脚步也越跨越小。
  父亲笑我稚气未脱,但我知道,他眼中并无责备,反而暗藏几分满意。
  当然,若是大船启航、远赴重洋,我仍会亲自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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