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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有及 第7节

  二公子为何偏挑加冠礼前这个时辰?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要我去送信的理由,是否就是我猜测的那般?
  世子爷的那封信,写的又是什么?
  我的膝盖微颤,心头满是猜不透的惶惑与惊惧。
  第6章 要变天了
  人有时要信命。
  老天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我在心里默念。
  无妄之灾这些年受得不少,也没真缺胳膊断腿。说不定二公子过几天心情好,又晾着我不管了呢。
  我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日自书房中退出来时,脸色苍白如纸、身形踉跄的模样。
  也不去细思,若顺利熬过二公子的加冠礼,我是否仍要如无骨的人一般,继续奴颜婢膝。
  抑或这一生仅此一遭,能挺直了脊梁,站着赴死。
  ……只怕连站着的机会都没有。
  若腿骨被打断,不跪也得跪。
  我想得入神,不知不觉便过了正午。
  原来人在思考死亡时,比思考如何活着,还要沉浸其中。
  索性趁今日歇息,去绣坊给白桃买方帕。
  她最爱粉色与乳白,与她名字相称。或挑浅紫色,淡雅大方。竹青色也好看,帕角绣个团团小桃,憨态可掬。回程时再买两只新鲜水蜜桃,她一个,我一个。
  眼下正值桃熟季节,往常我总舍不得买,将银钱省着用。
  此刻却有些悔了,悔没肯对自己好些。
  早知熬不过头,就不该那般辛苦攒钱了。
  于是,我大手一挥,花二两碎银,挑了方做工极精的帕子。
  苏杭织面,边角绣着一枝桃果,粉团团的果实恰好落在帕角,针脚细致,连叶脉都逼真可见。轻一展开,还带着一缕隐隐的桃花香气。
  踹进袖子里,我迫不及待往回走,想要送给白桃。
  快行至侯府角门前。
  忽听身后有人唤道:“诶,那小哥,请留步,你的东西掉了。”
  我下意识摸向袖口,帕子尚在,遂放下心来,但仍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名青年公子立在不远处,身着云锦长袍,袍角纹金暗绣,风姿卓然。通身不见半点繁饰,唯腰间悬一枚白玉佩,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
  只一眼,便知这人非富即贵,身份不凡。
  我对这样的人简直是骨子里的畏惧。
  明明出门前还想着“站着赴死”,此刻却已被吓得缩了脖子,膝头发软。
  我钉在原地。
  那人嘴角含笑,身后跟着一人,长相清秀俊朗,但举止恭敬,行止有度,应该是他的随身侍从。
  我暗暗心惊,努力回忆是否在侯府的贵客里见过眼前的人。
  这人已然走近。
  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幽香,如梅非梅,若有若无。
  他微一抬手,将手里的东西展至我眼前,语气温和:“是你的吧?”
  我垂眸一看,真是我的,是白桃之前送我的药膏。
  不知怎么会从衣襟里掉在地上?
  来不及细想,我忙不迭低头作揖,连声致谢,拿过药膏。
  眼瞧面前的公子并无离去之意,我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离开。
  好在不过片刻,他就说话了,问我:“你是荣庆侯府的?”
  我点头回答是的。
  他道:“可从未听说荣庆侯府还有别的公子。你是表公子?”
  我愣了愣,什么表公子。
  他却仿佛已经认定,温声继续说道:“你不是侯府的表公子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脸颊腾地一阵热辣,涨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哪敢称作公子,小的不过是府中打理花草的下人罢了。”
  “这样吗。”他轻轻颔首。猜错了也不震惊,微微一笑,一举一动皆清贵非凡。
  我羞赧地挠了挠鼻尖,不知道如何回话,于是大着胆子问:“公子你呢?你是什么人?”
  才刚说完,他身后的侍从忽地抬眼,一双目光冷冽锐利,像锋刃般扫来,吓得我一震。
  见我后退一步,面前的公子侧目看向身后。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那侍从立刻垂首,不敢再多言。
  “别怕。”他转过来细声安慰我。
  然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类似信函的东西,拉过我的手,将它放在我的手心里。
  “劳你帮个忙,把这个递给侯府二公子,就说是黄三爷送的,他知道我是谁。”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托我递一封家书。
  我不疑有他,眼前这人气度雍容,言语举止不凡,定是与侯府交好之人
  只是这般随意托物,我却不敢轻易应下。
  我偷偷打量他身后的侍卫,对方已垂首站定,看不清神色。
  于是,我又壮着胆子问: “三爷怎么不去府里?二公子此刻应该就在府中。”
  黄三爷轻轻笑了笑,似有遗憾般:“我尚有要事在身,下次再登门罢。”
  言毕,他唤了身后的随从,转身欲行。
  可在迈步之际,他却忽而顿住了脚,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我好奇地顺着望去,竟见世子爷正立于不远处,负手而立,神情难测,目光却直直朝这边投来。
  我顿觉汗毛倒立,仿佛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这时,黄三爷忽然动作,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玉色温润,在阳光下泛起淡淡光泽。
  他将玉瓶放到我另一只手上:“我看你那药膏很普通,这个送你。权作替我传话的一点谢意。”
  我一怔,下意识收紧五指,紧紧握住那瓶子,指尖微凉,却仍未从方才那一瞥所带来的惊惧中缓过神来。
  等我终于意识清明,再抬眼时,黄三爷与他那名侍从早已没入街角,踪迹不见。
  我下意识快走几步,刚要张口唤他,一转头,见世子爷已迈步而来。
  他神情未变,步伐稳如山岳,似有一股威压朝我碾来。
  我心头一紧。
  接着,几乎不加思索地转身便跑,一路飞奔着冲进角门。
  死神暂且还未上门,人间真神却已逼近眼前。
  我还是快跑为妙。
  否则怕是不等加冠礼过完,今日我便要被二公子亲手打得魂归地底了。
  匆匆越过小天井,又穿过垂花门,四下登时安静了许多,只余檐下风铃,随风轻响。
  “哈——!”
  “呀!”我惊呼出声,手里的玉瓶险些飞出去。
  定睛一看,原是白桃扮了个鬼脸,躲在廊后吓我。
  我拍拍胸口,气笑道:“你吓死我了!”
  白桃撅了撅嘴:“你怎么吓成这样,脸都白了。”目光落到我手里的玉瓶上,她好奇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摊开手掌给她看:“角门口遇到一位贵人,托我去给二爷传个东西,赏我的药膏。”
  白桃哇一声:“这玉瓶好精巧,我瞧瞧!”
  我将瓶子递给她。
  趁她欣赏着,我将一直放在袖里的帕子甩在她眼前,笑着说:“再看看这个。”
  她一抬眼,顿时又是一声惊呼:“好漂亮的帕子!”那玉瓶立刻被嫌弃,胡乱塞回我手中。
  她捧着帕子,爱不释手,目光落到帕角那一团绣得活灵活现的小桃子时,整张俏脸都亮了起来:“小山,你太好了!这帕子这么漂亮,我都舍不得用了。”
  我笑她没出息。
  但看她明媚的笑脸,似乎也拂去了我心头那一层沉沉阴翳。
  眼见时辰不早,我叮嘱她:“你别在府里乱晃了,小心被大夫人的管事婆子抓去罚跪。我得走了。”
  她吐了吐舌头:“知道啦,你快去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离开。
  走出几步后回头,她还在原地,见我回望,冲我摆摆手。
  我忍不住也扬起笑脸。
  三脚两步。
  我脸上的笑容渐消。
  越靠近二公子的书房,那日的悚意便越是清晰,像是刚刚才在眼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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