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燕归红的水袖甩得一干观众的心都随着去了,有林与闻给他搭的这个台,他唱得实在尽兴,尤其这座下的都是读书人,没人会喝倒彩,也不会成心捣乱。
  每个该叫好的点都有林与闻领头鼓掌,每个念白的时候都有林与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燕归红觉得这大约就是戏里所说的知己的感觉。
  他想到这不禁看向二楼的林与闻,林与闻也在看着他,眼神真挚,除了欣赏不带一点别的感情。
  怎么不能带点别的感情呢?
  第75章
  75
  陈同的眼神真是林与闻没见过的那种泞,这人嘛,从小到大的过程中总免不了对现实和世俗不断妥协,眼神里渐渐多的是圆滑和麻木。
  但陈同完全不是这样,他有种很执着的情绪,即使现在自己跪在林与闻的面前,也不会使他的脊柱弯下半分。
  某种程度上,林与闻还挺佩服他,这人能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境界呢。
  他端起陈嵩准备好的茶,嗅着上面的清香,早上吃了不少果子,用这茶解腻正好。
  陈同咬着牙齿怒视他,“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啊,”林与闻的表现好像才发现眼前跪着这么个人似的,“其实也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就看看你。”
  “什么意思?”
  “你杀了凤弘文,证据我们已经掌握大半了。”林与闻用茶盖滤着茶叶,轻轻吮着茶水,“那天夜里,有人见到你搀着凤弘文往山上走,因此人证有了。”
  “你用来殴打的凤弘文的木棍也在山脚下找到了,与凤弘文身上的伤痕相符,突出的树杈上面挂了你衣服的残片,本官已经派人去你的住处去对比,所以物证也快了。”
  陈同咽了下口水。
  “而且,有另一个学生云辰甲也可以证明你在文会上与凤弘文争吵,动机自然全了。”
  林与闻咂咂嘴,“其实这案子挺简单的,只是凤弘文这人实在让本官好奇,所以才查了这么久。”
  “不是我杀的凤先生。”陈同直直地看着林与闻,
  林与闻眨眼,“那是谁?”
  “是他自己。”
  “哈,”林与闻实在忍不住,“哈哈哈,”他笑得直摇头,“我就对你这点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在脑子里创造了一个和现世完全相反的世界的。”
  陈同警惕地看着林与闻,“你什么意思?”
  林与闻发现陈同是真的察觉不到这些,早就说应该让大夫们好好研究这些凶犯的脑子,他们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
  “早年你的父亲与教坊女子私奔,你母亲一下子病倒,你只能寄人篱下养在你舅舅的家里。”
  “你的舅舅是个道学家,为人苛刻严格,让你的性格逐渐变得敏感偏激,但这时你读到了凤弘文的诗。”
  “他的诗里,有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美人,正如你触摸不到的,”林与闻吸口气,“自由?”
  陈同看着林与闻,“你懂?”
  “我不懂,”林与闻对他摇了下手指,“我想凤弘文也不懂。”
  陈同眼框发红,“我以为他懂的。”
  “舅舅要我格物,实际上就是把我关在柴房里枯坐,除了读经,我什么都不可以做。”
  “他嘴里都是大道,是天理,而我什么都不懂,怎么读经。”
  “直到看到凤先生的诗,我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有情绪,可以有欲望的。”
  “就像他对诗里的美人,而我对那柴房外的世界。”
  陈同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我从柴房逃了出来,来到了江都,来到这个凤先生长大的世界,终于见到了凤先生。”
  “他是那么孤独,那么清高,与这世俗那么的格格不入。”
  林与闻眯着眼,满脸疑惑,就凤弘文那人,幼时成名,从小顺风顺水,与富甲一方的商户结亲不算,还有一干至交好友,和孤独,清高这些形容词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跟踪他。”林与闻简单下了定义。
  陈同的脸色一僵,看向林与闻。
  林与闻翻个白眼,“你跟踪他,你在阴影里偷偷地注视他,观察他,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孤独的,是清高的,用这样的想法掩饰你自己不敢与他交往的的卑微。”
  “不是的,谁说我不敢与他交往,我只是不想打扰他的生活而已!”陈同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是孤独的,他是清高的,他的妻子只是个斤斤计较的商贾,他的朋友平庸至极远不如他,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理解他,只有我!”
  “嗯,可是凤弘文不这样觉得不是吗,他有了喜欢的人。”
  林与闻的脸色冷下来,“那个人不懂凤弘文的诗,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但是他却堂而皇之地与凤弘文在一起,出入各种场合,像是一对真正的知己。”
  “凤弘文为他写诗,一改往日那种苦闷,写得都是两情相悦的美好,他找到了他自己的幸福,可他的幸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陈同的嘴唇发颤,“不是的,不是的……”
  “嫉妒冲昏你的头脑,让从不敢与凤弘文搭话的你在文会上直接爆发冲突。”
  “可是凤弘文根本不认识你啊,在他眼里,你就是个对他评头论足,存心找茬的疯子,”林与闻嘶了一声,“更何况你对他的心上人各种贬损,污蔑,他怎么可能对你有好脸色。”
  “不是的,不是的……”
  “你才发现凤弘文原来跟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他不仅有情绪,不仅有欲望,他还直言不讳,”林与闻仰着头想了想,“你当时很痛苦吧,但是你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凤弘文,反而觉得是那个小戏子带坏了你心里的天神,是他把泥抹在了你塑的神像上。”
  “你用尽一切努力,试图把凤弘文劝导上正途,”林与闻观察着陈同,发现他已经快要到崩溃边缘,“你知道那晚凤弘文要送别章修真,于是你早早埋伏好,在凤弘文喝醉了走到街上的时候扶住了他,引着他走到人迹罕至的山里。”
  “不是的,不是,”陈同着急辩解着,“是他要爬山,我才陪他的,是他要我陪他的。”
  林与闻斜着眼睛看陈同,“他竟没推开你?”
  “他没有!”陈同几乎是嘶吼着,“他要我陪着他的,因为我才是理解他的那个人,他要去那座山,他诗里写过的那座山!”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动手!”林与闻瞪大眼问。
  “因为,因为,”陈同闭了下眼睛,“因为不是那个戏子让他改变的……”
  “是他自己要变的,他说他根本受不住寂寞,他说他需要爱人和被人爱,他厌恶那些诗,厌恶那些追寻,”陈同脱力一样瘫坐在地上,“他厌恶总是在提醒着他那些曾经的我。”
  林与闻吸一口气,“所以你杀了他。”
  “不是我杀的他,是他杀了他自己,是曾经的他杀了他。”
  林与闻摇摇头,“你一边说凤弘文有情绪有欲望,一边又说他孤独清高,其实你心里很明白,那个所谓孤独清高的人是你自己。”
  “不论如何,你已经招供,今天就到这了。”林与闻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打算离开,却听到陈同问他,“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林与闻反问他。
  “像你这种人,因为现实与自己的幻想无法匹配就要杀人的疯子,本官要是知道你怎么想了本官不也得疯了吗?”
  陈同一时无语,“可……”
  “可你想要一个人能倾听你,能在意你是吧,”林与闻冷笑,“本官偏不。”
  “但凡你能真正倾听,在意凤弘文,你也不会是今天这样下场。”
  林与闻打了个哈欠,抻抻腰走出审讯的屋子。
  陈嵩拿好画了押的口供走在他后面,“大人,咱们什么时候找到的证人啊,那天晚上不是根本没人看到凤弘文吗?”
  “要是有人看到我还至于要来审他这么一遭啊?”林与闻瞪他。
  “可是,您不是说只是想看看他吗?”
  林与闻盯着陈嵩,盯得陈嵩心里都发毛了,“大人……我好像明白了,您是诈他呢?”
  林与闻翻个白眼,“不然呢,我喜欢听他那些神神道道的鬼话?”
  “大人,是不是书读太多也不好,这脑子都读糊涂了。”
  林与闻看一眼陈嵩,又转回来,思来想去,觉得确实这话无法反驳,“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研究道学的人确实容易钻牛角尖。”
  “我看读书还是得读成大人这样,懂得不太多,但是刚刚好。”
  “刚刚好够打你。”林与闻抄起身边的笤帚就照着陈嵩身上抽。
  陈嵩闪得很快,“刚刚好够打不到我。”
  “你给我等着!你以为你当捕头的就能跑得比我这读书人快吗?”林与闻呲着牙,朝着陈嵩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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