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啊……”可能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况,沙也加的眼神变得忧郁了。
  “现在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我说,“站在长子的立场,长期压制自己的父亲终于死了,可以回到暌违已久的家里生活了,而且是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在一起,他的心情自然是得意扬扬,也很想尽快和儿子拉近距离。”
  “啊,这么说来,”她的目光又落到日记上,“刚才那段后面还有这样的描写:‘我待在自己房间的时候,那家伙门也没敲就进来了,还一副很熟络的样子跟我搭话。’”
  “因为好不容易又和儿子共同生活了,这种行为可以说再正常不过啊。但佑介对此的反应呢?”
  沙也加继续读着日记。
  “‘我毫不客气地说,少来打扰我学习。然后他就离开了。以后我就用这一招赶他出去。’”
  “此外还有多处佑介毫无来由地厌恶‘那家伙’的场景。这也难怪,他从小就被灌输了这种看法。但是作为亲生父亲,一直被儿子这样冷眼相待,的确是很屈辱的事情,而且他一定在佑介身上依稀看到了启一郎的影子。”
  “长子憎恨御厨先生吗?”
  “我想是憎恨的。”我肯定地说,“所以只要佑介不敞开心扉,对长子来说,他就只是一个憎恨的对象。”
  “然后……”
  “是的,”我点头说道,“虐待就开始了。”
  第四章
  1
  “这个男人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我说,“本以为儿子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没想到这孩子却被他憎恨的父亲彻底洗了脑,不仅跟他不亲,甚至打心底看不起他,也难怪他无法忍受。”
  沙也加静静地笑了。“跟我一样啊。”
  “一样?”
  “对于父母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子女看不起。”她的声音很消沉。
  我没作声,伸手抓了抓脸颊。她只要说起这个话题,再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从昨天的对话中我已经有了深切的体会。
  她叹了口气。“当然,这并不是虐待孩子的理由……”
  “你和佑介的父亲不同。”我终于想出一句反驳的话。
  “没什么不同,一样,完全一样。”果然,这只会让沙也加愈发坚持。
  看来早点转移话题才是上策。我换了副口气说道:
  “总之,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这户人家的情况,现在的谜团只有佑介的死因和他父亲、祖母后来的去向了。这种问题还是到政府部门查最快。”
  “佑介的父亲和祖母啊……”沙也加呢喃着,抬头望着我,“对了,那个人确实是御厨夫人吧?”
  “你是说相册里那位穿和服的老妇人?应该没错。”
  “那个老婆婆是在我上中学时去世的,也就是距今十五年前。在那之前她一直住在这里吗?”
  “从佑介的房间一直保持着二十三年前的原状来看,还是认为她不住在这里比较妥当。”
  “佑介死后,她离开了这个家?”
  “应该是吧。有可能去了横滨。”
  “横滨?为什么?”
  “你父母离开这里后,不是一度搬到横滨了吗?所以我猜测御厨夫人也去了那里。至于佑介父亲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他应该也不住在这里吧。”沙也加扫视着四周说,“如果住在这里,不可能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御厨启一郎和佑介的遗物。”
  “肯定全都扔掉了。”
  我往后仰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鼻端隐约闻到床单上的尘土气息,我伸了个懒腰。
  沙也加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关于佑介的死因……”
  “你有什么推理吗?”
  “推理谈不上,只是有点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都行,说来听听吧。”
  然而她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玩弄着满是灰尘的床单。看来她内心正在斗争,我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
  “我在想……”过了约莫两分钟,她终于开口了,“佑介会不会是被人杀害的?”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被谁?”
  “当然是被‘那家伙’—他的父亲啊。”她说,“难道还会有别人?”
  “怎么会!就算再怎么虐待,也不至于杀人吧?”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即便不是故意杀人,也有可能一时失手误杀。”沙也加垂下头,摸了摸嘴角,“因为我有时也很害怕,这么下去说不定会把美晴杀死……”
  我抱起胳膊思索了片刻,看着她的侧脸说:“要不要睡一会儿?”
  沙也加微微抬起头,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今天一天我们有很多收获,但也累得够呛了。不好好休息一下,脑子会不灵光的。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等天亮了再继续吧。”
  沙也加用指尖轻按着眼角,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对不起,我总是这么不冷静……”
  “没关系的。”
  “你在这里睡吗?”
  “嗯。虽然有点灰,总比简陋的小木屋强。”
  “那我到楼下的沙发上休息。”她站起身。
  可不可以把她留下来呢—我脑中霎时闪过这个念头。想跟她说“不如一起睡这张床好了”,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略一犹豫,我说:“晚安。”
  走向门口的她停下脚步。
  “晚安。”她头也不回地说。
  “别忘了熄掉蜡烛。”
  “我会的。”
  “还有……”我欲言又止。
  “什么事?”她问。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想上厕所就把我叫起来,别客气。”
  沙也加呵呵地笑了:“我想应该不会。”
  “那就好。”
  “你好好休息吧。”
  她关上门,房间里的烛光被带得摇曳了一下。我起身把蜡烛吹熄。
  2
  稍微眯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发白。为了不睡过头,我特意给手表设了闹钟,但还没响我就醒了。睡了大概不到三个小时,不过已经神清气爽。
  推开窗向外望去,雨已经完全停了,阳光照耀在对面的半山腰上,周围的草地也闪烁着光芒,看来今天是个大晴天。
  室内出人意料地昏暗,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本以为这栋房子是朝正南或者偏东,但从现在阳光的角度来看,似乎是朝西南。
  “西南向啊……”我怔怔地望着远方的景色,喃喃自语。
  有什么事情似乎无法释怀,无法解释。
  我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或许只是我满以为从窗子可以看到日出,事实却并非如此,所以感到意外。
  但我马上又否定了,不对,不是这样。
  我会认为这栋房子偏东,一定有我的理由。我不可能毫无来由地冒出这个念头。
  我拿起放在床上的佑介日记。莫非这里面提到过这栋房子的朝向?但翻了几页我就确信,我不是从日记里看到的,而是在更不起眼的地方。
  手里拿着日记,我扫视着整个房间,一股类似焦躁的情绪开始在内心翻涌。为什么我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呢?
  突然,天文望远镜映入了眼帘。
  我走过去,打开旁边那个放置备件的箱子,拿出观测记录用纸,上面写着“七月二十五日清晨 水星观测”的字样。
  就是这个。我就是看到这张纸才认定这栋房子朝东的。
  我又来到窗前,确认周边的景色和太阳的位置,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判断有误。
  但我并没有弄错。这栋房子的确偏西,至少,从这里看不到日出。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矛盾该如何解释?
  我仰躺到床上,双手用力搓着脸。油脂沾到手上,闪闪发光。
  苦苦思索了一番,终于有了一个设想。那是我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但的确能让很多疑问豁然开朗。
  我从床上爬起,匆匆走向楼梯。下到地下室后,沿原路来到外面。
  因为昨天刚下过大雨,周围的地面满是泥泞。我一边当心着脚下,一边沿着房屋的外墙转了转,没多久就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真笨哪!”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后,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回到屋里,客厅里沙也加也起来了,拉开了窗帘。
  “早啊。”看到我进来,她跟我打招呼,“你起得可真早。”
  “这栋房子是西南朝向。”
  乍听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有些莫名其妙。“啊?”她皱起了眉头。
  我指着窗子:“现在是早上,阳光却没有照进来,说明房子是偏西的。”
  这回她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了。朝窗子瞥了一眼后,她说:“是啊,不过这又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我把观测记录用纸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但似乎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一脸茫然。其实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但因为平常用不上,大人就把努力学到的知识又还给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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