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六月二十六日 雨
  那家伙喝了一天酒,所以我尽量不出房间,而且把门从里面锁上。到了晚上,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咚咚地敲我的门,还大声叫喊,快开门,快开门。我要是开门的话,还不定会被他怎么样呢。太可怕了!直到安静下来后,我还是好半天不敢去上厕所。
  七月十日 阴
  吃过晚饭后,那家伙回来了。看他好像又喝得烂醉,我马上转身回房间。那家伙一看,说,你为什么要躲?一下把我撞倒了。我差点受了伤。妈妈过来想阻止,那家伙却越发撒酒疯,把饭桌上的东西全打翻了。他真是脑子有问题。
  暴力逐步升级了,我想。佑介日记里描述的“那家伙”的暴行,似乎一次比一次严重。
  八月十二日 雨
  要是没有那家伙就好了。我本来过着快乐的生活,却因为那家伙彻底断送了。这个家已经完了。
  八月三十一日 晴
  今天暑假终于结束了,我总算松了口气。待在学校的时候就不用跟那家伙打照面了,要是没有节假日多好。
  九月八日 晴转雨
  那家伙又大闹起来,我完全不知道他发什么邪火。他大声吼叫着,乱扔东西,把玻璃窗也打碎了。我想逃走,他从后面扔过来一个烟灰缸,正砸在我头上,疼死了。我伸手一摸,肿了一个包。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顿时又发了飙,踢了我的腰一脚。妈妈只会在旁边哭泣。
  读着佑介遭受暴力的内容,我突然有了个想法,看着沙也加问:“你目击过这种场景没有?”
  “这种场景?”
  “就是佑介被那男人暴力殴打的场面,还有印象吗?”
  沙也加皱起眉头,不住眨着眼睛,最后摇了摇头。“好像看到过,不过记不清了,也没准是在电视上看到的……”
  “也就是说,这方面没留下什么记忆?”
  “嗯。”她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踌躇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开口道:“虽说佑介的年龄不算是幼儿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个孩子遭到了‘那家伙’的暴力。另一方面,‘沙也加’,也就是你,当时频繁在他家出入,很可能目睹过施暴的场面。”
  “然后,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影响了我的性格,让我成为一个不知道如何爱孩子的人—”沙也加用念书似的口气说,然后眼神认真地望向我,“你是想这么说吧?”
  “虽然遭受虐待的不是你自己,但如果多次目睹这种场面,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也不足为奇。”
  听我这样说,沙也加陷入了深思,之后几分钟都没说话。我也保持着沉默。远方又有雷声轰鸣。
  “我不记得了。”她低着头说,声音有些嘶哑,“我想再找点佐证的材料。”
  “也对。”我点点头,“我不是要把这个想法强加于你,只是想说有这种可能性,供你做个参考而已。”
  “我会考虑的。”她伸手拿起日记,“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是啊,但愿能找到什么线索。”
  后面的日记里,佑介每次都写到“那家伙”施加的暴力,以及他对“那家伙”的憎恨。
  到了这年年底,少年下了一个决心。
  十二月十日 阴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不想在这个家里再待下去,我决定离家出走。去哪里呢?随便哪里都行,反正不想待在这里。我把存款全部带上,搭火车远走高飞。不管什么活我都肯干,总比留在这种地方强。
  然而,这个计划似乎没有付诸实施,原因也没有明确交代。但看样子并不是打消了冲动,佑介之后也不时表露出对离家出走的强烈向往。
  十二月三十日 晴
  还有一天,今年就过去了。这是我最倒霉的一年。一想到明年还要过这种日子,我简直要疯掉。我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像牧场之类的,我想过放牛牧马的生活。可是我要是走了,大家都会很伤脑筋吧。我又不想做任性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呢?
  一月一日 阴转雨
  那家伙把亲戚们都叫到家里,说是要庆祝新年,其实无非是找个借口喝酒罢了。果然,他大口喝起了葡萄酒和威士忌。不过今天他倒没发酒疯,心情好得让我发毛,还给了我一千块压岁钱。我准备作为离家出走的资金。不管他怎么和颜悦色,我都绝对不会上当。
  一月三日 晴
  今天冷得要命。出门的时候,我戴上了妈妈新给我织的淡蓝色手套,很暖和。那家伙果然只老实了两天,今天亲戚们离开后,那家伙突然又发了飙,说我们都看不起他,然后打我的脑袋,把妈妈也撞倒了。到了这个地步,我只有离家出走了。可我还是很犹豫。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走啊。
  看来佑介没有离开家的原因,是不忍心把母亲丢在家里。我完全理解这种心情,不能理解的反而是母亲的态度。为什么不阻止“那家伙”的行为呢?如果阻止不了,为什么不搬出去呢?
  从这里直到最后二月十日那篇日记,内容都大抵相同。既想离家出走,又不忍独自逃离,佑介的内心一直矛盾挣扎着。
  只有一篇日记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内容如下:
  一月二十九日 晴
  我很在意昨天的事,今天一天什么事都做不下去。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今晚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吗?或许一直都发生着。昨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偶然注意到了那种声音,很可能以前只是没听到而已。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恶心了。我心情糟透了。今天放学回来,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我马上就逃走了。从明天起该怎么做才好,我还不知道。
  我心想,前一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翻到前面一页,却没有一月二十八日的日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佑介看到了什么呢?”我问沙也加。
  “他说听到了声音,而且是在深夜。这种时候听到诡异的声音,一般应该觉得很害怕才对。”
  “可佑介写的却是‘心情糟透了’。”
  “他还说想到这件事很可能每天都在发生,就恶心得要命。”
  “也就是说……”
  “嗯。”她瞥了我一眼,低下头。
  我叹了口气。无可否认,佑介看到的是父母的性行为。这样看来,“那家伙”的确是少年的继父?
  看完最后一页,我合上了日记本。似乎是被少年的情绪所感染,我的心情也很沉重。
  “那么……”我轻轻捶了捶腿,“日记我们已经看过一遍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是啊。”她盯着日记的封底,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日记写到这里就没了呢?明明还有空白页啊。”
  “或许写到这里,佑介就离开了这个家吧。”
  “离家出走?”
  “差不多吧。”
  “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太突兀了吗?虽然他屡次提到想离家出走,但每次都显得很犹豫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他终于下定决心?”
  “那日记里至少会提一下啊。而且我在想,如果他离家出走,不可能把日记留在这里。就算其他东西都不带,日记也一定会带上,要不然就烧掉。”
  “这个嘛……”我刚一开口,又闭上了嘴。她说得很有道理,我想不出反驳的话。
  “不过可以肯定,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沙也加自言自语般地说,“因为佑介的房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定格在他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和这本日记结束的时间正好一致。”
  “我们再去他房间看看吧,说不定会找到另一本日记。”
  “好啊,我赞成。”她拿起手电筒,欠身站起。
  走进佑介的房间,点上蜡烛后,我们开始四下探索。首先一本本仔细查看书架上的书,接着检查书桌里面,但都没有找到日记。再拉开小储物柜的抽屉,里面全是没拆封的内裤、袜子之类的。
  “没有。”
  “是啊。”查看完书桌抽屉,沙也加也发出疲倦的声音,在床头坐了下来。里面的弹簧好像生了锈,响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那么,”我在佑介的小椅子上坐下,交叠起双腿,“现在该怎么办呢?这个房间恐怕找不出什么东西了,那就只有父母的房间了吧。关键还是那个保险柜,我想想办法,不信打不开。”
  “就算没有很重要的东西,找到和我以及我母亲有关的东西也行啊。”沙也加幽幽地说。
  “小沙也加和宁姨吗……”我抓抓额头。
  读完佑介的日记,我感觉对御厨家来说,沙也加和她母亲只是局外人而已。沙也加儿时记忆的丧失,真的和这户人家有某种关系吗?
  沙也加轻叹一声,伸手按着眼角。
  “累了吧?”我说,“光线这么暗,看东西很伤眼睛的。”
  “是有一点。”她苦笑一声,旋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回到刚才的话题,或许你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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