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追加调查什么?”
  “被告仓木说,他在犯案当天联络白石先生时,使用了预付卡电话,但他主张在两年前买了那个手机,和作为凶器带在身上的刀子一样,都不是为了这次犯案特地购买的。今桥检察官对他的供词存疑,认为他并不是刚好有这些东西,而是因为决定犯案,才去张罗了这些东西,所以如果能够查到他购买途径,证明被告是在犯案之前购买,就可以进一步证明是预谋犯案。”
  美令想起了今桥冷酷的脸,觉得他是把诉讼视为游戏,只会对胜利感到喜悦的人。
  “有点岔题了,”佐久间梓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按照目前的情况,只要交给今桥检察官,完全有可能判死刑。假设被告仓木隐瞒了什么,有其他的动机,如果比目前供称的内容更残暴、更凶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果不是这样,而是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导致他不得已行凶的话,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非但无法判死刑,甚至可能不会被判无期徒刑。即使这样,你也认为没有关系吗?”
  “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追求的是真相,能不能判死刑是其次,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佐久间梓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后说:
  “我了解了,我会把你的意见传达给今桥检察官,被告对于杀害白石先生的来龙去脉交代不实,希望可以怀疑可能有其他动机。这样可以吗?”
  “可以,拜托你了。”
  “但是希望你可以了解,在现阶段,今桥检察官可能也无能为力。警方进行充分调查后,才有目前的状况,除非后出现新的事实。”
  “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很啰嗦,但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直接和被告见面,当面问他,他说在东京巨蛋球场遇见父亲是不是说谎。”
  佐久间梓同时摇着头和手,似乎认为不值得继续讨论。
  “即使对被告仓木说,白石先生那天拔了牙齿,不可能在球场喝酒,只要他主张自己不清楚,白石先生真的喝了啤酒,他只是据实以告,就无法再反驳他。”
  “如果是这样,是否可以在开庭时提出这个问题?我认为可以达到让陪审员认为被告可能在说谎的效果。”
  “这并非上策。如果在开庭时突然问这种问题,只会让陪审员不知所措。既然说被告说谎,就必须加以证明,在此之前,首先必须了解今桥检察官的方针,在这个基础上,谨慎地决定揭穿被告说谎的步骤,否则会打乱检方的步调。”
  美令叹了一口气说:“诉讼真麻烦。”
  “那就得看想要透过诉讼达到什么目的,如果想要追求彻底的真相,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是我认为在这次的案件中,动机应该很接近真相。”
  “为什么?”
  “因为他特地坦承了时效已经届满的罪行,说这种谎有什么好处吗?如果是相反的情况,或许还有办法理解。比方说,真正的动机是为了掩盖过去犯下的罪,但因为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说了虚假的动机。”
  美令用食指指向佐久间梓说:“就是这个。”
  “啊?什么这个?”
  “好处?被告仓木说这种谎有好处。”
  美令说出了仓木和真告诉她的假设,也就是仓木达郎是为了拯救“翌桧”的浅羽母女,所以才说一九八四年的那起案件是自己干的。
  “因为那起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时效,所以并不会被问追究罪责,既然这样,不如说是自己干的,让舆论认为那对母女的丈夫和父亲当年果然受了冤屈。怎么样?”
  佐久间梓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很大胆的假设。”
  “但是你不认为有可能吗?”
  “我不会说没有可能,但如果无法证明,就只是想像,也可以说是被告仓木的儿子不想承认父亲是杀人凶手而编造出来的妄想。”
  美令皱起眉头说:“这种说法很讨厌。”
  “如果你听了感到不高兴,我向你道歉。但是只要被告仓木不改变目前的供词,我们就只能视之为事实加以接受。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被告仓木并不是三十多年前那起案件的凶手。”
  美令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到有点心寒。
  “原来诉讼并不一定能够让真相大白,我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有所谓的缄默权,一旦被告行使缄默权,真相就永远无法见天日的情况也不少,请你不要气馁,诉讼还没有开始。”
  “佐久间律师,我很感谢你,而且我自认有一定的社会经验,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无可奈何。”美令站了起来,“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时间还很充裕,我会思考是否有能够让你满意的方法。”
  “那就麻烦你了。”
  但是,美令在准备离开前,停下了脚步,回头问佐久间梓:
  “为什么没有谢罪?”
  “谢罪?”
  “被告仓木似乎认了罪,而且也深刻反省,但至今仍然没有听到他表达向我们遗族谢罪的话,也没有律师带了他写的道歉信上门。为什么?”
  “这我就……”
  “被告仓木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谢罪?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当行为。”
  “应该不会这样,也有不少被告不想被认为这是以减刑为目的的表演,所以并不会大张旗鼓地谢罪。”
  “是这样吗?”
  佐久间梓露出了警戒的眼神。
  “你该不会打算和被告仓木的儿子讨论这件事吧?”
  “不行吗?”美令在反问时观察着女律师的反应。
  佐久间梓无奈地摊开双手说: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万一有人看到你们见面,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为了查明真相,我做好了不择手段的心理准备。”
  “请你务必要选择手段,千万不要乱来。我说这句话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你着想。”
  “我会考虑。”
  “美令……”佐久间梓露出无力的表情。
  “我告辞了。”美令说完,走出了事务所。虽然她内心感到抱歉,但她不想轻易答应,万一无法遵守承诺,心里会更不舒服。
  走出大楼外,冷风吹在脸上。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所以觉得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她也知道刚才说了不少大胆的言论,感觉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脱口说了出来。
  仓木和真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一双清澈真挚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可以充分感受到他努力面对痛苦的现实。他在工作上一定很能干,面对前途突然变得黑暗的人生,肯定感到很绝望。
  美令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同情。她不知道是否因为并非以被害人遗族的身分,而是从客观的角度俯瞰这起案件的关系,还是受到他某些处事态度的影响,或是除此以外的其他因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的嫌恶。
  回到家时,绫子已经准备好晚餐在等她。今晚的主菜是奶油煎鱼。这是绫子的拿手菜。
  “佐久间律师刚才打电话来家里,听说你今天去了事务所。”绫子停下拿着刀叉的手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美令预料到绫子想要表达什么意见,但故作平静地问。
  绫子放下了刀叉。
  “我很了解你内心有疑问,想要用各种方式解决内心的疑问,我也一样,如果有尚未查明的真相,我也会想方设法了解,至于和对方接触,这件事就有待商榷了。”
  “对方?”
  “就是凶手的家属,是他的儿子?听说你和他见了面。是佐久间律师告诉我的,她问我是否也知道这件事,我大吃一惊,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不值一提,有什么问题吗?”美令没有看母亲,淡然地继续吃着奶油煎鱼。
  “你还问我有什么问题,对方是敌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美令慢慢咀嚼,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后抬起头。
  “敌人?这种说法太莫名其妙了,被告仓木或许是凶手,但他的家属并没有错。”
  “也许是这样,但在法庭上就是敌人。因为对方会想方设法减轻罪责。”
  “我认为他并没有这种想法。”
  “他?”
  “就是被告仓木的儿子。”美令用叉子把沙拉送进嘴里。
  “拜托你不要说得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他可是杀了爸爸的凶手的儿子。”
  美令放下叉子,直视着母亲说:
  “我想了解真相,为了查明真相,我会和任何人见面,必要时也会联手合作。否则按照你的逻辑,永远无法了解真相。”
  绫子露出严厉的眼神看着她。
  “真相没这么容易了解,即使了解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爸爸经常说,很多被告无法清楚说明犯罪动机,很多人都是不知不觉偷了东西,当自己回过神时,发现已经杀了对方,很多时候连被告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仓木应该也一样,他应该遭遇了很多事,但最终因为肤浅的想法,在冲动之下采取了行动。一定就是这样,所以没必要执着于这个问题。我们关心的重点,是能不能判处和他犯下的罪相符的刑责。我希望他被判死刑,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细节问题并不重要,所以我也想拜托你,希望你不要节外生枝,和凶手的儿子见面简直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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