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已经移送检方,检察官开始侦讯。但警方还在取证的阶段,有很多事情要向他确认,所以目前仍然羁押在警局,我也在分局的拘留室和他接见。他承认自己的犯罪行为,也全面招供,应该不会延长羁押。起诉之后,就会移送到东京看守所。”
律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真实感,穿越了和真的脑海。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
“我该怎么办?”
“我身为律师,能够对家属说的,就是请你协助达郎先生减轻刑期,要求陪审员能够酌情减刑。”
“具体该做什么?”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要交给你一样东西。”堀部从身旁的皮包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达郎先生交给我的,他说他请求选任公设辩护人,就是为了把这封信交给你。”
信封上写着“和真收”几个字。
“我可以看吗?”
“当然。”堀部回答。
和真拿起了信封。信封的封口并没有封住。警方当然已经确认过信的内容。
打开折起的信纸,信纸上整齐地写着工整的文字。
“我可以想像你打开信纸时不愉快的表情,可能气得想要撕掉这封信。你撕掉这封信也没关系,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为这件事怨叹,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看完之后再撕。
这次的事,真的万分抱歉。虽然我深刻了解到,这不是道歉能够解决的事,但我只能向你道歉。我相信会造成你很大的困扰,以后也一定会造成你的困扰,一想到这件事,就心如刀割。
我相信你已经从律师口中了解详细情况,一切都缘自多年前犯下的错。虽然现在为这种事叹息已经为时太晚了,但我真的很后悔,也觉得自己很愚蠢。
我将用我的余生来赎罪,也许只剩下短暂的岁月,但我会在有限的时间内真心悔改。
我要交代你三件事。第一件事,你可以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不,我希望你和我断绝关系。希望你忘记仓木达郎这个人曾经是你的父亲,走向新的人生。我不打算联络你,所以你也不必写信给我,或是来和我面会。即使你来,我也不打算见你。开庭时,也不用去旁听。律师或许会请你出庭当证人,希望你拒绝。
第二件事,就是关于千里的事。千里并不知道我杀了灰谷,她到死也不知道这件事。包括对独生子的爱在内,她的诚实完全没有丝毫污点。你可以从过去删除我曾经是你父亲这件事,但希望你不要忘记千里是你的母亲。
最后,想请你处理筱目的房子。你可以按你的方式处理,所有权状都放在衣柜的抽屉里,用便宜的价格随便卖掉就好,家里的东西也可以交给业者处理,我没有任何想留的东西。
真的很对不起,如今只希望你未来的人生不会因为我这个愚蠢的父亲受到影响。
保重身体,希望你有美好的人生。”
和真把四张信纸折好后装回信封,放在桌子上后,叹了一口气。他没有任何感想,内心只感到空虚。
“怎么样?”堀部问他。
“你问我怎么样,我也……”和真皱起眉头,抓了抓头,“既然他这么写了,那就代表没有搞错,也没有承受无辜之罪,但我还是想不通,我父亲竟然会做这种事……”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我今天和达郎先生见面后,也觉得他是一个很老实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会行凶杀人。听说他在接受警察和检察官侦讯时,态度也很诚恳。不难想像他一定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犯下这次的案子。”
“也许是这样……”
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心情。他当然很愤怒,觉得父亲为什么会做这种蠢事,也很纳闷,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但最后还是觉得难以相信这一切。
“律师,请问……我父亲、我父亲他……”他舔了舔嘴唇后,继续说了下去。“他会被判死刑吗?我之前听说只杀一个人,并不会被判死刑,但如果杀了两个人以上,就会被判处死刑。”
堀部用右手摸了摸眼镜,眼镜镜片反射了灯光,亮了一下。
“我打算努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虽然达郎先生的确夺走了两条人命,但第一起案件追诉期已经届满,而且他也对代替自己遭到逮捕后自杀的人留下的家属深感歉意,关于这起案件,可以认为他深受煎熬,并深刻反省。是否能够让陪审员认为过去的事已经一笔勾销,将成为判决的关键。”
“但我觉得陪审员可能认为既然这样,就应该像白石先生……那位律师是不是姓这个姓氏?就是那位律师所说的,很干脆地主动登门道歉。”
堀部撇着嘴角,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你说的没错,但达郎先生和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自杀的人的家属创建了良好的关系,所以很难启齿说出真相,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我打算强调白石律师的意见固然正确,但似乎把达郎先生逼得太紧了。总之,我认为开庭审理时并不是争辩事实,这个问题将成为焦点。”
“你认为这将决定我父亲会不会被判死刑吗?”
“我认为也有可能判有期徒刑。”堀部的语气很谨慎,“所以必须在开庭审理时主张达郎先生深刻反省,他原本并不是会行凶杀人的人。为此就需要周围的人出庭作证,所以首先是家人。”
“不,但是……”和真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信封。“上面写着要我断绝父子关系,也不必出庭。”
“你不认为他这么写,正是代表他在反省吗?他并不指望减刑,信上不是写着,也许只剩下短暂的岁月吗?我认为他已经做好了被判处死刑的心理准备。我打算把这封信也作为证据向法庭提出,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由儿子请求可以酌情减刑,所以请你要好好保管这封信,千万不能撕掉。”
和真听了律师的话,也不太能够理解,他甚至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律师说的“儿子”是指自己。
“我有几个问题要向你确认一下。”堀部拿起记事本和笔,“你对一九八四年的案件一无所知,对吗?”
和真摇了摇头说:“我完全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
“达郎先生说,他是在退休后的六年前秋天开始经常来东京,的确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
“他每次都会来你家吗?”
“对,通常都是在深夜十二点左右来这里。”
“达郎先生对这么晚才到你家,有没有说明什么?”
“他说找到一家常去的酒馆,在那里喝了酒。他每次来的时候,的确都有点酒味。”
“他有没有具体向你说明是怎样的店?”
“他只说是在新宿,并没有说任何详细的情况,但现在才知道他说了谎,没想到他竟然去门前仲町这么有风情的地方。”和真嘟哝后补充说:“啊,对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刑警。”
“刑警?”
“两个星期前,刑警来向我打听父亲的事。当时问我父亲这么晚才到我家的理由,我骗他们说,我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骗他们?”
“也没为什么,只是……”和真结巴了一下后,叹了一口气说:“因为难以启齿,我当时觉得父亲来东京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去那家酒馆。”
“也就是说,”堀部抬眼看着他说:“你认为那里有他喜欢的女人。”
“对,”和真点了点头。“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好的事,我妈妈去世多年,我父亲也才六十几岁,即使有这种乐趣也不错。”
“事实又是如何呢?达郎先生来你家时,看起来很高兴吗?”
“嗯,有吗?”和真歪着头,“虽然没有不高兴,但看起来也没有特别高兴。因为他也上了年纪,而且他也没这么轻浮。”虽然他这么说,但想到父亲犯下的罪,又觉得很难说父亲是深思熟虑的人。
“总之,达郎先生并没有和你聊过那家店或是女人的事。”
“没有。”和真断言道。
堀部低头看着记事本。
“达郎先生是在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五日犯下第一起案件,听到五月十五日这个日期,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和真不了解这个问题的意图,“请问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堀部微微探出身体,“达郎先生会不会在每年五月十五日这一天对着佛龛拜拜,或是去哪里,如果有去谁的坟墓扫墓之类的事就很理想。”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和真终于恍然大悟。
“也就是问我父亲是否悼念自己杀害的人,对不对?”
“没错,没错,”堀部点了两次头,“或是这一天都固定不喝酒,或是在这一天抄经之类的事也可以,有没有类似的事?”
“五月十五日,”和真重复了这个日期后摇了摇头,“没办法,我全想不起来,我不记得对我家或是对我父亲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