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人商量后,决定先生下孩子,再告诉父母。看到婴儿的小脸,父母一定会同意两人的婚事。
一个月后,她递交了辞呈。她退掉女工宿舍,搬进了弘司家。她也想方设法精简了随身的行李。
在调酒师之外,弘司又打了一份送报纸的短工。他在酒吧工作到半夜,然后直接去取报纸。早上七点,他回到家,便会一直睡到午后。充沛的体力和很好的酒量让他可以适应这样的节奏,“为了家人必须努力”成了他的口头禅。
她开始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做玩偶。因为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她给玩偶穿上了蓝粉色格子相间的毛衣。玩偶有着长长的头发。近来在一些演唱组合的影响下,长发在男孩中也很流行。
生活并不富裕,却溢满幸福。她不曾预想过任何不幸的降临。
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了。
一个周五的早晨,公寓管理员敲响了门。“有您的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报纸店的老板。弘司倒在了配送途中。
她连忙赶往医院。看到躺在病房里的弘司,她几乎昏了过去。
他脸上盖着白布。
据医生说,弘司死于脑出血。原因虽然不明,但极有可能是过度劳累所致。
她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泪水流干后,虚空吞噬了她。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是躺在被窝里。
就在这时,临产的征兆突然出现,比预产期早了将近一个月。她几乎是爬着来到公寓管理员的办公室,惊慌的管理员叫了救护车。
两千三百克,女婴。怀抱那具幼弱的身体,欢喜与迷茫在她心中交织。明天,又该怎样生存下去呢?
她几乎没有存款,甚至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更何况带着婴儿就意味着无法工作。她手足无措,连出生证明申请都没有提交。她不可能去拜托老家的父母,那样只会遭到痛斥。
一天,她因贫血晕倒在家里。她本就吃得很少,营养又都被母乳夺走。倒在家里还算幸运,若是在外面,恐怕还会出事。一想到如果是在抱着孩子时倒下的,她就惊出一身冷汗。
已经到极限了……望着睡得香甜的婴儿,她下定决心。她无法养育孩子,为了孩子的将来,最好是将她托付给他人。否则,这样下去,母女二人早晚会一同倒下。
只有一个办法了。她过去工作的纺织厂附近有一所儿童福利院。虽然不了解福利院是如何运营的,但她还记得那里的孩子来工厂参观时的情形。他们个个活泼开朗,看起来健康茁壮。福利院一定会帮她好好将孩子养大。
入秋了,天气微凉。她抱着孩子出门了,手中的篮子里放着衣服和毛毯,还有她亲手做的玩偶。
她先搭乘列车,又换上公共汽车,来到目的地附近。她在稍远处的公园里等待夜幕降临,吃了些面包后,便给孩子喂奶。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是时候了。她用毛巾把婴儿裹好,放进篮子里,再把玩偶放在旁边,最后盖上毛毯。一脱掉玩偶的衣服,应该就能注意到它背上用马克笔写的字。那是她和弘司给孩子取的名字,有两种不同的读法,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她来到福利院的小门前,望着眼前并排而立的方形楼。窗内透出了灯光。
环视周围,四下无人。要做就要尽快。如果被人看到她站在这儿,一切就都白费了。
她走到门边,放下篮子。她本已经决定不再看第二眼,但还是忍不住掀起了搭在上面的毛毯。
月光照亮了那张白皙圆润的小脸。婴儿双眼轻闭,发出熟睡中的鼻息。
她用指尖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份温热。
她强忍住眼泪,盖上了毛毯。今晚应该不会下雨。她默默祈祷着,希望福利院的人能在朝阳下发现这只篮子。
她起身迈开脚步,告诉自己不能回头。身后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她知道,自己的余生都将被这啼哭声萦绕。她几乎无法呼吸了。
她不知走到了哪里,也不知是怎么走过去的。回过神时,人已经乘上了电车。她眺望着窗外的昏暗夜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东京。
[1]以日本首都东京为中心的巨型都市圈,一般包括东京都、神奈川县、千叶县、埼玉县,又称为一都三县。
第2章
岛内园香随着下班的人潮走出绫濑站,在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去了一趟烤鸡肉串店。今晚由园香负责做饭,但是她昨天就已经告诉母亲千鹤子要买烤鸡肉串回家吃。母亲语带讽刺地说了句“又想省事吗”,不过她也喜欢吃,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
站在店门前仰头看了看菜单,园香皱起眉头。鹌鹑蛋卖完了。她犹豫起来,熟悉的店还有一家,但有些远。
园香拿出手机,给千鹤子打电话。母女二人都爱吃鹌鹑蛋,园香不想轻易放弃,更不想事后被母亲责备。
但是电话没有打通。千鹤子说了她今天上早班,按理说应该已经回家了。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园香等了一分钟,又打了一次,可还是没人接。
算了,就在这里买吧,鹌鹑蛋什么的随时都能吃到。
店里有七种烤鸡肉串,园香每种买了两串,乘上公共汽车。香味从手提纸袋中飘出,园香努力不去在意。
身体随着车辆摇晃,眼前是夜幕笼罩的街道。加油站、大型电器店、汽车4s店、夹缝中的小商店和民宅,还有不知经营什么业务的事务所,鳞次栉比。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时光飞逝,搬到这片街区就快四年了。因为和千鹤子在一起,园香没有丝毫不安。住所虽然改变,母女二人的生活依旧充满乐趣。她们偶尔会吵架,但争执从未演变成真正的冲突。
在园香小时候,千鹤子工作的福利院里有许多孩子,他们别说双亲了,连“单亲”都没有。因此,园香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父亲应该已经死了。
但是上小学后不久,园香的想法多了起来。大多数朋友都有父母,她不禁想要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千鹤子并没有糊弄过去。“你爸爸是我以前的同事,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没能结婚。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孩子,就生下了他的孩子,也就是园香你。”
最初的说明仅限于此,但随着打听的次数多了,园香也终于了解了详情。简而言之,对方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千鹤子发现自己怀孕时,对方不赞成生下孩子,表示就算生下来也不会相认。于是,千鹤子选择了与男人分手,独自抚育孩子。孩子出生后,两人未再联络,因此园香一次也没有见过父亲。
了解到这些事实,园香并没有特别受打击,或者说,对父亲的关心逐渐淡了下去。问及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时,千鹤子回答:“是个温柔的、特别好的人。”这就足够了。
园香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公共汽车也到达了目的地。她提着装有烤鸡肉串的纸袋下了车,来到人行道上。
走了一会儿,道路左侧出现了一栋两层的木结构公寓。母女二人都觉得“海豚高地”这个名字非常可爱,这成了她们入住这栋公寓的理由。公寓每层有四户,上二层需要使用外侧楼梯。而二层最右端的那间房,就是园香和千鹤子的小小城堡。
走上外侧楼梯,园香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一边走近房门。门缝里透出光线,果然千鹤子已经回来了。
园香打开门锁,拉开了门。“我回来了。”
但是,平时会立刻传来的那声“欢迎回来”并未响起。园香关上门,满心疑惑地脱掉鞋子。千鹤子的鞋就在这里,她应该没有外出。
环顾室内,没有千鹤子的身影,但是她上班时使用的托特包就放在矮脚桌旁。
园香走进屋内,推开洗手间的拉门。里面是浴室,灯和门都开着,细微的流水声从中传来。
“妈妈?”
园香踏入洗手间,往浴室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千鹤子倒在地板上。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妈妈!”园香大声呼喊,摇晃着千鹤子的身体。但母亲没有反应,脸色苍白如蜡,双眼紧闭。
救护车……必须叫救护车……
园香出了洗手间,从包里拿出手机。叫救护车要拨哪个号码?她想不起来了。
被送到医院的千鹤子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在大约三个小时之后了。死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在主刀医生告知这个不幸结果的瞬间,园香一阵眩晕,几乎瘫倒在地。
母女俩没有亲戚,但千鹤子有个非常信任和仰慕的女性朋友。园香还小时,每到休息日,千鹤子就会带着她到那位女士家玩耍。那位女士独自住在一栋白色的房子里。她没有孩子,丈夫据说也已经去世。
园香称她为“奈江夫人”,后来知道了她的全名,也依旧这样叫她。奈江夫人比千鹤子年长近两轮,两人似乎是在千鹤子工作过的福利院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