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数日后,载着森本夫妇和芳原正美的车发生事故,森本夫妇当场死亡,正美则身受重伤,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弓江女士的妹妹说她一直很在意,不相信那是意外。要说还有谁知道真相,那就只有我父亲了。话虽如此,她又下不了决心来问,如今听说我父亲病危,这才终于来联系我。
只是,亚矢子也为如何应对而伤脑筋。她不觉得事到如今真次还会说出真相,病情也不容许他这么做了。
所以我才来联系你。芳原亚矢子对松宫说,我想你母亲应该知道些什么。
松宫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隐情,不过他理解亚矢子话中的含义:假如除芳原真次之外还有人知道真相,此人非克子莫属。
克子看完交换日记,听着松宫讲述两个女学生的恋情,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她嚼着腌黄瓜,喝着啤酒,就像在说这又怎么了。见杯子已空,克子边给自己倒酒边问:亚矢子小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没有崩溃吗?
因为母亲的恋情?不,她看上去没有。
我想她不可能毫无感觉,我指的不是对母亲的恋情,而是对她自己的出生。正美女士结婚只为生下继承人,亚矢子小姐就是结果。我本不想说这些,但既然她已经从人家妹妹那里知道了,那就没办法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吧。你为什么和芳原真次先生分手?最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催什么催,慢慢来。我是在二十二岁那年春天结婚的,对象是一个姓松宫的公司职员。
怎么从这里说起?松宫表示不满。
不从这里说起,怎么解释我姓松宫、在高崎生下你?别打岔,好好给我听着。
克子移居高崎是因为丈夫工作上有调动。在此之前,克子家中发生了一件喜事:兄长隆正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名为恭一郎。克子本想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丈夫的体内发现了恶性肿瘤。与病魔斗争了一年多以后,丈夫去世了,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五年。
克子留在高崎,幸运地在附近的日本料理店找到工作。工资不高,但一个人生活尚可。
三年后,店里来了一个叫小仓真次的厨师。他出身石川县,曾在金泽的一家老牌料亭工作。除此之外他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他们每天在店里见面,时间长了,克子渐渐被真次吸引,她感觉真次对自己也有好感。
一天,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真次问她是否愿意交往,同时向她坦白了一件大事。
真次在金泽留有妻女。妻子是他曾经工作过的老牌料亭的独生女,而他则是上门女婿。之所以离家,是因为妻子除了自己另有更重要的人。夫妇二人商议后决定,女儿一完成义务教育两人就离婚,对外宣称真次在东京进修厨艺。
真次将实情和盘托出,问克子能否与他交往,克子答应了。她原本也没有强烈的再婚意愿。
不久,两人在克子的家开始同居生活。表面上看他们也许很像一对夫妻,克子也经常使用小仓作为自己的姓氏。和真次同居这件事,她没有通知其他亲戚,只告诉了隆正。
克子的丈夫死后,隆正挂念妹妹,两人时不时还有联系。对真次有妻女一事,隆正没有过多评论。
你能接受就行,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兄长的话在克子心中有力地回响着,她想不久的将来就带真次见见隆正,然而遗憾的是,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
同居约一年后,真次突然要去一趟金泽。他说他接到了妻子出车祸的通知。
目送真次出发前往金泽时,克子难以平静。她有一种预感,真次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所前往的,正是他原本应该回去的地方。
真次最初表示两三天就可以打理好一切,后来说有事拖延,迟迟没有回来。
难道不祥的预感应验了?就在克子心中的不安膨胀到极限时,真次打来电话说他现在就回来,只是声音听上去很消沉。
当真次终于在克子面前现身时,他看上去神情苦涩。我不得不回金泽了。
他对克子解释说,去医院一看,才发现妻子的情况比想象的还糟,即使看到他也毫无反应。她能出声,但几乎无法与人对话,吃饭和排泄都需要他人协助。
这是我的错。真次说,随后他讲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故事。
他曾对克子提起妻子另有更重要的人。那个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她们在外人眼里是学生时代的挚友,而实际上是恋人关系。生下孩子后,妻子向他坦白了一切。真次颇受打击,但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夫妇二人决定择机离婚。
就在最近,妻子联系了真次。原来,恋人的丈夫发现这个秘密后勃然大怒,要求大家一起谈谈。妻子问真次能否陪她一起去,真次拒绝了,表示此事与他无关,就此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车祸发生了。
真次觉得那场车祸多半不是意外,应该是对方的丈夫想拉两人同归于尽。这是唯一的可能。
真次很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去了,也许不至于发生如此惨剧。至少,当无辜的真次还在车里时,对方应该不会鲁莽行事。
令真次内心动摇的因素还有一个,那就是家中刚满六岁的女儿。看到久别重逢的父亲,女儿哭着一把抱住真次,说道:爸爸,不要再离开我了。
真次紧紧地抱着女儿瘦小的身体,落下泪来。
他和岳父母讨论后事如何处理。二老不清楚真次夫妇分居的具体原因,但隐隐意识到自家女儿也有责任,所以没有责备真次,只是恳求真次回来继承旅馆和家业。
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真次决定回到金泽。
克子觉得这很像真次的风格。看到陷入困境的人,他无法撒手不管,更何况对方并非陌生人,而是家人。
真次希望克子和他一起去金泽。你住在附近,我们就能随时见面,好有个照应。我家那位已经这样了,就算我们的关系公开,应该也没有人责备。
克子为这个提议感到开心,但她没有点头。经过一夜的思考后,她的结论是分手。既然你已经决定回家,就不要藕断丝连。我不想被这么吊着。你女儿早晚会长大,一旦知道父亲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她肯定会受伤。我认为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真次神情悲痛,但并没有试图说服克子,只说了句我明白了。想来,在交往过程中,他已经很了解克子的性格,并为她最后给出的结论做好了心理准备。
克子站在屋内,目送真次提着大包出了门。
你要健健康康的呀。
你也是。
没有最后的拥抱,也没有最后的亲吻,这是一场平淡的离别。
和真次分手没几天,克子发现了身体的异常。她心存疑惑,前往医院就诊,结果预感成真了。医生说胎儿已有三个月大。
这令克子苦恼不已。现在生下孩子,显然会母子一起受苦,然而她还是想生下来。结婚的那些年始终求之不得,如今小生命终于如愿而至。她没有考虑过找真次商量。事到如今对真次说想生下他的孩子,只会给他带去麻烦。她根本无意让他负责。
最终,克子决定生下孩子。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克子抚摩着小腹,心想只要这个孩子平安出生,自己什么苦都能吃。
她精打细算,时刻注意健康。身体一天天变化,不安也随之不断升级。自己什么都不懂,真的能顺利生产吗?生下来后,真的能好好养育吗?
隆正已经很久没来电话了,这次也不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询问克子的近况。克子再三犹豫,还是告诉隆正自己怀孕并已和真次分手。兄长迟早会知道,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即使挨骂,现在也必须要说。
隆正非常吃惊,但他没有发怒,只是用严肃的口吻问道:这样好吗?养育孩子很辛苦,又没人能帮你。一旦生下来,就不能再逃避。你可要想好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好了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是吗?那就好。努力撑住,有困难就来找我。说完,隆正挂断了电话。
第二年的初夏,克子顺利地生下一个男婴,取名脩平。孩子健康活泼,四肢强劲有力。
接下来的事你都清楚了。我在高崎的夜总会工作,抚养你长大,然后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去了东京,在哥哥的照顾下勉强生活。
考高中的时候,我发现户籍上父亲的那一栏是空着的。当时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因为父亲另有家庭,你们没有正式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