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观段九游就不一样了,她不好看,圆胖白嫩的脸上,是一对细小的眼睛,五官笼统的像几粒过分聚集的芝麻,乍一看像只发面饼。
  “这是按小翠的脸捏的。”帝疆说。
  甚至比小翠还要“过分”,几乎有丑化的成分,主要他对小翠的脸印象也不太深,只记得一个笼统的形态。
  “为什么不按我的脸?”段九游为自己鸣不平。
  “你敢用你自己的脸?”
  渡衡自拦截熔生河后,就没再离开过渠岭,帝疆可以确定他不认识自己,但段九游这种从开天辟地就开始活的“古怪东西”就不一样了。
  “史书有载,帝君严邢,为了彰显天境对渡衡仙尊的尊重,特请太上天岁段九游,亲传帝旨,准许渡衡于秦岭渡河境内,随意收捡法器。”帝疆说着偏头一笑,“据说那日你还起晚了,渡衡在渠岭等了你整整三个时辰,待你到时,差点打起来。”
  他这样的脸,哪怕只是调侃也都带着勾人意味。
  段九游有些错愕地移开视线,她早知道帝疆是盆“祸水”,这种东西看多了,心脏是要受不住的。
  她悄悄拍拍胸口,继续之前的话题道:“我跟他道歉了,他还骂我,我能由着他数落吗?岁数没我大,脾气倒不小,仗着皮相比我老,竟真拿自己当长辈了。再者那旨意下得也突然,前一日我刚随大军出征,一身疲惫,转天又让我往渠岭渡河来。”
  她生来“钢筋铁骨”,便常被人认为不必休息,无论何时都该随传随到。九任帝君性格各异,有视她为知己者,亦有单纯将她视为“肉盾”的君王,她对此并不在意,对她好的她便格外好,不太好的,便也不那么掏心掏肺。
  第16章 我是一碗大米饭,我怕什么
  老祖她一心求死
  帝君很少听九游提从前。单独看这个人,总觉得糊里糊涂,一身蛮横。实际九朝神官怎是那般好当?遇到灾年战乱,最先出阵的是她,最晚回来的也是她。
  不过这些在段九游身上,都没留下什么痕迹,她是只活当下的人,脑子不大,心眼不多,仇记得也不深,也算是一种豁达。
  便如此刻,她就只是全心全意不满自己的长相。
  “我是见过渡衡,那也不至于把我变成一张发面饼,咱俩这一看就不像亲兄妹。”
  她纠结的点还很另辟蹊径,单纯只是不愿被帝疆比下去。
  “你按照我本来的容貌修改不成吗?”
  “你本来也不怎么好看。”
  帝疆对段九游伸出一只手,九游自然抬臂,将手腕递入帝疆手中,帝疆带着她一纵而入,小小两道身影,迅速没入人流熙攘的招招城。
  落地之后九游仍有不忿,板着脸道:“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他们都说我长得好看。”
  帝疆直视前方,浅浅牵起一抹笑意:“他们是谁?鳌宗弟子,还是离了你几千万年都放不下的龟毛老道?”
  “不止是他,喜欢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尽数算起来,可能比你岁数都大。”
  “那么多人,竟无一人陪在你身侧,可见也没多用心。”
  帝疆音色散漫,段九游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天上飞着几朵祥云,云边扩着一层光晕,段九游觉得这景色,很像帝疆此时的心境。
  她问帝疆:“进城之后,你准备叫什么?”
  招招城里的人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所化,也有人类思维,两人既然变换了身份,自然要给这个身份一个单独的名字。
  帝疆沉思片刻。
  “太骁。”
  知道他字的人不多,就算听过,也不会第一时间将荒族之主的身份安到一个孩子身上。
  “那我就是——小游?”
  段老祖冥思苦想。
  她没有小字,父母离开太早,连个亲近的称呼都没留下。她给自己取名“小游”,想想还挺喜欢,仿佛突然从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神尊,变成了一尾自在的鱼,碧水青山,天高海阔。
  “你说好不好?”她喜笑颜开地问帝疆。
  ——很一般,确定过脑子了么?
  帝疆在心里腹诽,只是没说。眼尾不自觉上挑,带起一点笑意。
  他今日心情确实不错,说不上什么由来。
  也许是秦岭渡河比十境有活气,也许是天气晴朗,惠风和畅,也许自己久未出行,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个叫小游的“小人”说过:他人还不错。
  帝疆对段九游说:“叫声哥哥听听。”
  这句话的语气没有调侃、逗弄的意思,单纯就是陈述——你要叫我哥哥。
  段九游听后呲牙:“你想得不要太美!”
  美么?
  荒主大人背着手,跟在小不点“妹妹”身后遛大街。
  段九游的后脑勺也不好看,因为是按小翠的特性幻化而成,从小就是头发稀疏一类。一头单薄枯黄的头发包着一颗大脑壳,乍一看像黑布包裹的卤蛋。
  帝疆看着看着就笑了,心说哪里好看了,明明那么丑。
  招招城是座还算友好的城池,城内灵力丰沛,哪怕是一片树叶落地,只要悟性够高,都能幻化成人。
  这里每天都有新鲜“人物登场”,入城之后便在守城官处做登记,守城官儿是个山羊胡子的老爷子,模样生得有些鼠相,看着挺精明,说话做事反而是慢性,咬字爱拉长音儿。
  “器物还是动物?”
  老爷子身后还有两名差役,招招城有严格的分管制度,器物和动物分别住在不同城区,这两个差官就是负责将人接引到不同方向的路差。
  “太骁兄妹”混在一群新城民里,按部就班回答问题。
  凌天白刃是器物,段九游和帝疆异口同声,报的也是器物。
  “具体点儿,什么物——”守城官没抬头,执着一只小狼毫停在宣纸上,问得还挺细致。
  段九游没有准备,挑眼看看守城官桌上的文房四宝,先指帝疆再指自己。
  “砚台,白宣。”
  这个选择多少有点弦外之音的意思,砚台黑,宣纸白,帝疆知道段九游在记刚才的仇,故意说他黑心黑肝,不似她这般正气凛然。
  这是她的小报复,可惜守城官没能领会其中真意,对着这对兄妹逐一打量一眼,说:“你哥哥一看就比你肚子里有墨,有书卷气,你——”
  段九游五官猛地一聚,顶着一张发面饼似的的孩子脸,几乎有些凶相。
  “眉毛长得挺好,精气神儿也不错。”
  估计是怕她伤心,守城官儿勉强夸了两句,划分之后又问姓名。
  段九游写字一般,闷着脸将她“哥哥”推到前面,“哥哥”一点脾气没有,文质彬彬敛袖,请过守城官手中狼毫,在登记簿上写下太骁、小游四字。
  守城官儿倒着脑袋看他落笔,中途赞了好几句“好字”!
  “小游”气得咬牙切齿,待到“哥哥”回到身边,咬牙切齿地跟他咬耳朵。
  “我字也不差的!”
  帝疆轻笑着应了一声“嗯”。
  ——史书有载,神官九游字如竹耙,春蚓秋蛇,难看以极。
  她那点儿老底,早被史官一笔一划记下来了。
  今日入城登记不多,半炷香左右,守城官就统计好了所有名单,段九游和帝疆随同路差进入主城,再从一个分叉路口,进入到一处名为清乐的长街。
  路差将他们带到一户民宅前,一边熟练地解开一把大锁,一边对二人说,“这房子是借给你们住的,一家一户,一人一间,还有这三十文招招币,也是送给你们用的。你们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谋生之法,再将这两个月的房钱补交到守城老爷那里。”
  渡衡虽然自己“不劳而获”,经常白捡法宝,对城内百姓却有明令。
  他希望他们能像个人,是人就要自给自足,若是事事都由他提供创造,那么变成人的器物依然只是一些没有思考能力的“玩具”。
  他希望招招城是活的,是热烈而有生气的。
  事实证明,招招城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就拿清乐长街为例,有摊铺,有书院,有药房,有酒馆。十丈红尘所有之物,在这里都能见到。
  但要说这里一切正常,又绝对不是,尤其清乐城区,简直有种孩子在办家家酒的胡闹氛围。
  这里的人手艺欠佳,大到酒馆小到摊贩,没有一样东西好吃。器物们没有味觉,只要熟了就觉得是食物,只要能喝便觉解渴,他们的思想较动物成精者差着一个档次,教书的胡乱认字,看病的瞎乱抓药,段九游亲眼看见一个郎中,抓了一把地上的土,用水冲成汤药给病人喝,病人不知是心态作祟,还是脑子有病,喝完以后真说自己好了,还对郎中千恩万谢。
  段九游蹲在大街上观察了一阵“人生百态”,拉着帝疆在一片生意非常兴隆的馄饨摊上坐了下来。
  这个办法是她跟大碎子蜚蜚学的,想要打听消息,就要往人多的地方钻,即使被问的人不知道答案,周围也会有热心群众帮忙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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