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白砚恍然想起他舅舅下旨的那个早朝。
  朝臣们皆哗然。
  后宫无主多年,臣子们进言劝慰早立中宫,以安国本。
  通通被萧佶压在。
  如今竟然要立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为后。
  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那孤女顶着镇国公义妹的名头,圣上也不曾明言她的身份, 可她和长公主走的近, 就需得了解一二。
  户籍是来京后才入的, 此前没有任何名讳来历。
  群臣想起高位上的君主, 冷言贬谪上表立后的臣子,斥责他心思不正,不关心民生大事, 反而盯着皇家家事, 在其位不谋其职。
  一贬三千里,做个驿站小官, 要他去看看天下万民,永世不得回京。
  再无朝臣敢置一言。
  今日立后旨意已下,这些人心思又活泛起来。
  后宫有主了, 那些妃嫔的位置可都空着。
  只想着暗中观察,看有没有出头鸟。
  白砚冷言瞧着,每一个吭声的,连御史都不说话。
  毕竟是皇帝家事,顶多知会他们一声。
  不过,还真有那拎不清的,一撩袍子,端的是那忠臣直谏的做派,“皇上,立后之事不可小觑。历朝历代的皇后,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教养非凡,方可掌后宫事宜。这位钟小姐,臣听闻出身乡野,不知……”
  不等萧佶出声,站在前排的张大学士轻笑两声,“常大人礼部侍郎做久了,对此了解颇多啊。”
  这位常大人不吭声了。
  “那你可知前朝是如何乱的?”
  跪在地上的常大人顿时脊背发凉,趴俯下去,“臣,臣……”
  兵部尚书温胥可不给他机会辩驳,接嘴就说:“前朝后宫可满得很,无不是出身世家大族,可笑那皇子就没有长大的。公主们择了显贵的驸马,哈,满京随便拉个人出来都是外戚。”
  “怎得你常远山还想做做外戚过瘾?民脂民膏还未吃够吗。”张培嘴上是毫不留情。
  常远山满口都是“臣不敢”,跪趴在地上直发抖。
  他的确不敢,脑子也确实不行。
  常远山的兄长原是前朝一不得宠公主的驸马,一家人吃穿用都从公主封地上出。
  可怜公主命薄,死在产房,孩子也没保住。
  彼时乱得很,没人管的着他们家如何,公主府的用度也没裁减。
  直到萧佶登基,常家见势不对,咬咬牙单方面休弃了已亡的公主,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好几年。
  不少世家也知道他家的那点子腌臜。
  除了张培,温胥,欧阳广这等一心向着皇帝的,自然也有求自保,为家族谋福利的世家。
  捉了常家错处,自然要推他出来试探。
  “钟氏出身慈幼院,做的是为孩子们启蒙的活计,识文断字不在话下。我母亲与她共事,慈幼院如今自己有了进项,不在全依靠朝廷拨款。此乃大功一件。由此可见她品性高洁,温良恭俭。且她即是镇国公义妹,那便也是本王姨母。常大人可还有别的异议?”白砚冷言刺得常远山不敢辩驳。
  上首的萧佶见差不多了,“即没有别的异议,礼部便和尚宫局的商议着预备起来吧。欧阳广挑一合适人选领礼部侍郎,常远山革职查办,大理寺审理。萧王留下,退朝吧。”
  萧佶正愁没由头朝世家开刀,常远山便一头撞了上来。
  下首的常大人已然晕过去了。
  御书房。
  伺候的宫人们都候在外头。
  “感觉如何?”萧佶一撩袍子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奏折。
  “沉疴具除……心里却……舅舅,你对江小姐了解多吗?”白砚从阿昭口中得知,自己早就带江玉织面圣过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从各个方面了解他们之间过去。
  萧佶略一挑眉,“你倒忘得干净。”
  他心情不错,不欲为难白砚,随口把他知道的都说了,末了还补上一句,“我不知你怎么打算的,两情相悦,也不给人家一个准话。”
  白砚还沉浸在江玉织和舅舅都不是常人的震惊中,喃喃开口道:“人鬼相恋,岂会对鬼魂有损?”
  “自然会天打雷劈。”
  “那……为何……”
  “江玉织可不是普通鬼,若真有事,她地府的长辈早就出来阻拦了。况且你如今也不完全算是人。”
  是了,江小姐治好了他。
  他原本只是个伤痕累累的图灵罢了。
  “舅舅,”白砚神色凛然,坚定地看向萧佶,“允我为江小姐请封郡主。”
  “你们一块办的不少事,封个郡主不难。她不是凡人,不会就留于此。名利于她可有可无。”
  “将来我和江小姐有了结果,我想她做我的萧王妃,却不欲她像舅母那般受人非议。还请舅舅将她之功绩公诸天下。”
  萧佶默然,立后一事是他考虑不周。
  本以为那些人都该夹着尾巴做人,没成想还真有不长脑子的,或是过于贪心。
  “好吧。不过,你到时候自己去给她解释吧。”
  “多谢舅舅。”
  ……
  江玉织放下车帘,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长公主府很快就到了。
  江玉织下了马车,抬头便能看见镇国公和长公主两张匾额,高高悬挂在正门上。
  下人们在侧门进进出出,忙碌得很。
  吴管家恭候多时,封郡主的消息公主府早就知晓,见他们到了,眼睛一亮,“恭喜江小姐得封郡主,夫人和钟小姐正等着您呢。”
  江玉织颔首,正要进去,却见白砚被拦住了。
  吴管家笑眯眯地说:“少爷别急,皇上命您即刻入宫主持。”
  白砚皱着眉头,望向江玉织。
  “晚上等你一起用晚膳。”
  “好。”
  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待嫁的院子重新整修过,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着装饰府邸。
  “奴婢这就退下了。”
  “多谢。”
  屋内是许久未见的钟毓秀和萧瑶。
  二人围着一件挂起的大红色,金线绣成的凤袍,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织来了,”萧瑶向她招招手,“快来看看这衣裳。”
  “真好看。”江玉织虚虚地抚在凤袍的长袖上。
  “尚衣局才送来的,掌事的女官师从前朝一位技艺非凡的江女官,说起来你们还是同姓呢。”萧瑶的无心之言,落在江玉织耳中,引起种种遐思。
  “我们虽同姓,可这做衣服的技巧是远远比不上她的。”想到做这衣服的人是姑姑教出来的,姑姑现下却是男子身,在地府做大帝。江玉织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秀秀,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江玉织斟酌着组织了语言。
  萧瑶是个精明人,一眼看穿她们有话要说,“你们姐妹两个叙叙旧,我啊去给秀秀点点嫁妆,免得下人们不尽心伺候。”
  钟毓秀笑道:“辛苦萧姐姐了。”
  屋内只剩下她们俩。
  江玉织:“我记得,先前你还怕他得紧,怎么转眼就……”
  “就是顺其自然吧,”钟毓秀面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相处久了,我才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相处久了?秀秀在慈幼院,萧佶在皇宫,何谈相处久?
  莫非是……
  他们俩同为判官,要论时久,哪里比得过文武判官协同判案呢。
  这样一来,秀秀必然知道了什么。
  “你不想回家吗?”
  此话一出,钟毓秀愣住了,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了啊……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的来历。”
  江玉织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初来乍到,心有不安,况且这事非同小可,怎能随意告知他人。”
  钟毓秀显然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打开了闸口,“我本来下楼扔个垃圾,一晃眼人就站在野外了,还穿着拖鞋睡衣,当时我真的害怕死了。后来跟着难民一起到了京都,机缘巧合之下进了慈幼院。”
  “教教孩子们认字,给她们做点吃食,过得也还不错。为了挣点钱补贴慈幼院,我就去写话本子了。后来的事小织你也知道了。”
  “我原先是学法律的,没找到合适的差事,一只在家呆着。没想到来这里了,明明是不一样的文字,我却都能认得。”钟毓秀颇为怀念有手机,沙发的日子,但是又不是很向往。
  “之前找你帮忙那事,应该是判官的活做多了,我渐渐地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碰到了萧佶,噢,他在地下叫陆之道。”提到萧佶,钟毓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意。
  “所以你不想回家了?”随着江玉织和钟毓秀关系越来越好,她本打算修复完社稷图,想办法送钟毓秀回去。以前是能力不足,如今她应当是能了。
  哪知柔情蜜意的女子,神色陡然一变,声音提高,“当然不是!萧佶好归好,但我也想我爸妈呀,还有你们这儿也实在太不便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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