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饕餮吞下草,洞更大了,顺势将其带走,饕餮变作吃吃。
  钟毓秀应该也有过类似经历,才来到这里。
  秀秀孤身一人,初来乍到就遇上逃荒,能在京都安顿下来实属不易,如今还被不知名的梦境缠身。江玉织垂下眼睑,长睫的阴影打在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阿听,你有从秀秀身上感觉出什么不对吗。”
  “她怎么了?”
  “适才,秀秀告诉我她接连好几天做梦,梦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被选中了,醒来后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全身酸痛,尤其是嗓子。”
  “……”谛听总觉得这个形容很熟悉,“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有,她原本以为是话本写多了才会如此。”
  除去酆都大帝这类与天地同寿的,自己飞升的的外,被天道选中的像是谢必安、范无咎和还是武判官的陆之道都是这么过来的。
  生前收到莫名的召唤,在地府鬼手紧缺的时候,白日里正常做人,夜里应召到地府干活,死后正式上任。
  只有天道爱整这些,钟毓秀嗓子眼疼,醒来记忆模糊,多半是吞过铁丸,晚上走马上任做判官去了。
  谛听小声和江玉织交谈着。
  地府文武判官长久以来只有陆之道一个武判官在职,文判官天道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有案子全部堆积到陆之道一个身上,乃至他入凡间做了萧佶,酆都大帝还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干活。
  但是,天道为什么会选择秀秀呢?江玉织百思不得其解。
  秀秀的确话本写的不错,又生活在慈幼院,是个心善的人,但文判官的标准似乎并不相合。
  白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狗、羊和鬼齐齐沉默的画面。
  “太累的话怎么不去屋里休息?我见外面有个眼生的,还带着条狗,是下面又来人了吗?”
  杨戬额上那道细缝,闭上时,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异常,凡人看不见。
  江玉织拉回思绪,用腿轻轻踢开椅边的两只,上前接过白砚手里的三层食盒,“这是什么?”
  白砚也不拒绝,顺手递给她,“舅舅给你的,算是犒劳你辛苦走一趟宛南。别站在太阳底下,躺回去吧,树荫凉快。”
  相携回到树下。
  谛听和吃吃都好奇地看着食盒。
  江玉织当然不能真的又躺会去,树下的两张躺椅中间有一张案几,不大,放个食盒刚好。
  他们面对面坐下。
  江玉织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向白砚简述,“不是地府的,是天上来的,算是穗姑的同僚,你应该听过他的名讳,杨戬。”
  食盒的前两层是点心,精致小巧,是宫中御膳房大厨的手艺,吃吃最是激动,好吃的当然不能少它一份。
  江玉织捻起一块喂到吃吃嘴中,对谛听也不能厚此薄彼。
  “杨戬……?杨二郎?那只狗是哮天犬?”白砚久久不能平静,即使认识江玉织后,他见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此刻仍然处于震惊中。
  他识字后,读过的第一本杂书,是二郎神的传记。
  劈山救母,在小小的白砚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甚至对萧瑶直言,若是有一天娘也被舅舅压到山下,他也会拼尽全力劈开大山救娘出来。
  成功获得萧瑶感动的泪水,即便当时的白砚是个吹点风就会卧病在床至少三天的孱弱小孩。
  等长大了点,白砚渐渐意识到自己这副身子骨不拖累家里人都不错了,和谈保护?于是,那份赤子之心被深深地埋藏进内心深处,
  好在他舅舅和娘关系和睦,娘也争气,用不着他保护。
  但杨戬还是成为白砚做梦都想成为的人。
  盒子的最后一层,装的不是点心,是一套针线。
  打开布帛针包,里边卷着的是几根长短粗细都不相同的银针,使用痕迹很重,边上还有一枚发黄的顶针。
  “这是?”江玉织隐隐有些熟悉,但不敢确认。
  白砚勉强回神,“舅舅说是尚衣局的女官留在宫中的旧物。”
  江玉织越发确认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布帛,在边角处发现了个熟悉的名字。
  江云岫。
  姑姑的名字。
  三个字的绣艺很是粗糙,不是姑姑的手艺,是她的。
  是她刚学会绣花时,兴高采烈地要向姑姑展示,眉目间都透露着柔和的女子,把常用的针包递给她,哄道:
  咱们小织都这么厉害了啊,来,姑姑的针包还缺个名字,就由小织帮姑姑绣上吧。
  一滴血泪从江玉织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擦去,体内的社稷图残力在看不见的地方散发着莹润的白光。
  鬼魂还是少哭为好,没有眼泪,只能消耗鬼力,流出来的是血泪。
  白砚稍一深想,顿觉舅舅好心办坏事,心头一紧。
  他眼看着那滴殷红的血泪在江玉织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又被毫不在意地拭去,仿佛灼烧魂体的悲伤只是指尖一抹微不足道的尘埃。
  手腕上的金线光芒乍现,白砚体内的社稷图本源也有所震动。
  “玉织!”白砚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和担忧,无暇顾及别的,本能向前一步,挤开愣住的谛听,伸出手,想要做点什么,又顿住。
  江玉织没有看他,目光一九死死锁在布帛上,那歪歪扭扭的“江云岫”三个字上。
  姑姑……那个曾经温柔地教她执针引线人,包容她所有任性的人,最后消失在深宫漩涡里的人……遗物竟然就这样,回到了她手中。
  “别哭,”白砚的声音放得极低,最终还是捧着江玉织固执的脸,强行转移她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玉织,看着我。”
  他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江玉织有着金线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刺骨,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相触的皮肤像有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二者。
  几乎是同时,白砚体内沉寂的社稷图力量似乎被唤醒,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暖流自掌心涌出,透过冰凉的肌肤,丝丝缕缕地渡了过去。
  江玉织浑身一颤,猛地抬眼看向白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关切与焦急,手腕上的暖意陌生又真实。
  熟悉的力量流转,方向却截然不同。
  “我……”江玉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她看着白砚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只属于活人的、带着温热和力量的手,此刻正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支撑。
  她本应该立刻抽离的,谢必安说的对,他们之间不应该过多接触,她无法回应白砚,人鬼有悖天地规则,至少在白砚活着的时候他们不会有结果。
  江玉织不敢将这些告诉白砚,不知为何,她笃定,若是白砚知晓只要他活着就不能在一起,白砚定然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过世。
  特别是在了解地府后。
  但是,这一刻她忘了挣脱。
  在社稷图的牵引下,她冰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动了动,然后,一点点地反转过来,掌心向上,回握住了白砚的手。
  不再是手腕的触碰,而是真正的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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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谛听:当我不存在是吧。
  吃吃:我吃我吃我吃。
  第58章 文判官 逐渐走上正轨
  冰凉的指尖嵌入温暖的指缝,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此刻奇异的交融,金线的微光在交握的手掌间氤氲流转,形成一个微小的、外人无法察觉的光晕, 力量在无声地循环、交换、互相滋养。
  白砚感受到她的回应, 心头一震,随即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收拢手指, 将她冰冷的手更紧地包裹在掌心。
  江玉织的目光缓缓垂下,再次落在布帛针包上, 眼底的哀伤沉淀下去, 红眸深处染上一缕墨色。
  虽然很不合时宜, 但谛听还是出声打断了他们,“织织,这家伙把点心都啃完了。”
  “没事,让它吃吧。”江玉织匆匆抽离,陡然想起建立地府驻点的事来, “明泽, 伯母说明日要去公主府为我们接风洗尘, 你先好好歇息, 我带谛听去一趟铺子里,吃吃也交给你了。”
  白砚也知道她需要冷静,“你也需要休息, 玉织, 我会带吃吃回隔壁,明日公主府见。”
  江玉织勉强调整好自己, “嗯嗯,好好休息。”
  ……
  向书房里的钟毓秀说明去向后,江玉织带上织珥、织伞和谛听前往寿衣铺子。
  多日未见的铺面生意冷淡, 江玉织很满意。
  一切都即将走上正轨。
  小金乖巧地趴在柜台上打盹,尾巴慢悠悠地,有规律地拍打在木制的台面上。
  今日守在柜台后的是周娘子,见着江玉织来,乐呵呵地站起来,“小姐回来喽。”
  “周娘子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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