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今天上午,”边策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怎么?知舟没有和你说吗?是知舟去接的我,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寒风刮过脸颊,让边朗感到些许刺痛。
齐知舟又一次对他隐瞒了如此重要的事,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在胸腔弥漫开来,边朗沉默片刻,才道:“他没和我说。”
边策立即用一种善解人意的口吻说道:“阿朗,你别多想。你在外面出差,任务繁重,知舟肯定是不希望你分心,所以没有把这件事立即告诉你。”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边朗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消失了十年的亲哥哥正在听筒的另一端,活生生地和他对话。积压了十年的担忧、思念......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最在意的、倾注了全部爱意的恋人,却对他隐瞒了哥哥的归来,并且此时此刻,守在齐知舟身边的,正是他的哥哥。
“阿朗,你那边风声很大,你现在还在户外吗?”边策说,“灸城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吧,夜里温度更低,你别冻着——我知道你从小体质就好,和个小火炉似的,不容易生病,但是也不能疏忽大意。你要是还在忙,就先忙你的,正事要紧。等你回到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我们再联系。你放心,无论多晚,哥都等你......”
听着哥哥在听筒那头的絮絮叨叨,边朗一瞬间有些恍惚。
明明他和边策是双生子,出生的时间不过只差了几分钟,明明他比边策更加高大健硕,但从小到大,在边策眼里,他永远是需要被照顾的弟弟。
这种久违的、带着血缘羁绊的关切,让边朗紧绷的肩背松弛了些许。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哥......”
话音未落,那头传来一阵模糊而虚弱的呢喃,边策的声音立刻转向另一边:“知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想喝水吗?还是想吐?”
边朗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电话那头细细簌簌的动静明明就在耳边,却让边朗觉得被全然隔绝在外。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边的画面——边策守在床边,用手背探了探齐知舟额头的温度,或许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温柔地哄齐知舟喝水,或许他还会让齐知舟坐起来一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而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像一个傻子。
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边朗的心脏,越收越紧。
“阿朗,”边策的声音重新回到听筒边,“抱歉,知舟烧得厉害,一直在说胡话,我得看着他点。你那边风也大,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晚点再聊?”
他的口吻温和体贴,字里行间挑不出半点错处。
“嗯,”边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嗓音艰涩,“对了哥,知舟怎么忽然发烧了?”
是因为见到了你,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发起了高烧么?
“我也不太清楚,他把我接回来没多久就烧起来了。”边策说。
边朗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占有欲和不安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说:“他一生病脾气就不好,事儿也多,难伺候得很,你多担待,替我照顾照顾他。”
这番话看似是请求,实则每一个字都在笨拙地宣示主权——我才是最了解他的,此刻在他身边的本应该是我,而你只是暂时地替代我而已。
边策轻笑了一声,笑声听不出任何异样:“阿朗,你放心吧,即使你不说这些,我也会照顾好知舟的。”
他温和地应承下来,无形中将边朗隐秘的宣告轻轻拂开。
边朗说:“谢谢了,哥。”
电话挂断,边朗垂眸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指尖一片冰凉。
他望向漆黑无垠的西北旷野,长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
一轮冷冽的圆月高悬于墨染的天际,皎白月光泼洒下来,将他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浓黑的影子,光影明暗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反差。
边朗忽然粗暴地搓了搓脸,不禁在心底暗自唾弃自己的卑劣。
他到底在干什么?
知舟工作繁忙,出差去过的地方太多,一时忘记了灸城这个小地方,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知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边策回来的消息,也许是希望边策亲口对自己这个弟弟说,这难道不是一种体贴和尊重吗?
知舟发着高烧,正需要人照顾,而此刻照顾知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是他理应最信任的人,他难道不该对哥哥感到感激吗?
可他在干什么?
他在怀疑齐知舟别有用心,他在怀疑边策居心叵测。
他甚至在怀疑齐知舟给过他的一切温情和爱意都是假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置身棋局之中,成为了一枚被拨弄的棋子。
边朗仰头看向浩渺夜空,混乱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希望这一切,无论是真相还是骗局,都能够快点结束。
·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
阿奇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外卖员制服,按响了903的门铃,给边策递上了一个便携式保冷箱。
边策检查了保冷箱里装着的试剂,颔首示意阿奇离开。
阿奇压低声音:“先生,以边朗的敏锐程度,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了。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边策面沉如水:“等知舟的事情完成,我自然会带他一起离开。”
阿奇眼底满是不甘,他上前半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已经除掉了齐博仁,为什么还要留下齐知舟?他能做的我也可以!我也能成为基因容器,更何况我比他更忠诚......”
啪——!
一记清脆而狠厉的耳光重重扇在阿奇脸上。
边策嗤笑一声:“阿奇,同样的话,你还要我重复多少次?知舟是完美的,无论是作为承载进化的容器,还是作为我的伴侣。”
他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你此前擅自动手,差点要了知舟的命,我没有要你的命,已经是给你机会了,别挑战我的耐心。”
阿奇紧咬牙关:“可是他爱的不是你,先生,他会给你带来大麻烦的。”
“这不重要,有了它,知舟自然会爱我。”边策平静地合上保冷箱,“阿奇,当年我从大火里带走你,只是因为你低头的样子有几分像知舟罢了。如果你还想待在我身边,就不要抬头。没有那几分相似,你什么也不是,你和刘吉那些人,并没有本质区别。”
他的身高明明与阿奇齐平,却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主人审视物品般的气场。
阿奇十指收紧,最终还是深深垂下了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先生。”
·
边策回到室内静坐片刻,边朗向他发起了视频通话。
他条件反射地拨弄整理了几下头发,下意识地在弟弟面前维持妥帖体面的兄长形象,这才接起视频。
“阿朗,”边策笑看着弟弟,温声道,“你回酒店了吗?”
“嗯,”边朗显得有些疲惫,脱下外套扔到一边,“刚到。”
兄弟二人长久而沉默地对视着,即使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十年的空白依旧刻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边朗率先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用一种可以营造出的轻松语调问:“哥,你去楼下803看过了没?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夸张,这小区里的人都说我是齐教授包养的男模。”
边策闻言,从善如流地轻笑出声,配合着调侃道:“我看着也挺像。”
两人隔着屏幕相视而笑,仿佛十年分离带来的生疏与隔阂从未存在过,又回到了年少日夜相伴的时光。
边策细致地问起了边朗这些年的生活,问他都在哪些城市停留过、工作是否顺利、受过哪些伤......
当边朗不甚在意地撩起衣角,露出胸腹间狰狞扭曲的疤痕时,边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久久没有说话,继而长叹了一口气,嗓音中满是自责和痛惜:“阿朗,是哥哥不好。如果我没有离开你,也许你不会吃这么多苦。”
“说这些做什么,”边朗无所谓地摆摆手,豁达道,“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边策专注地看着边朗:“我时常觉得对不起你。”
这一刻,他眼中深切的歉疚和心疼绝不是假的。
久违的来自亲人的温情猝不及防地撞入边朗心口,他眼中眸光微动,反过来安慰边策:“没有的事,你这些年应该过得比我更不容易。”
“好在都过去了。”边策脸上重新漾起了微笑,“对了,一直都没机会问你,当年怎么会想到考警|校的?你小时候可从没说过要做警|察。”
“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挺心灰意冷的,也不想在新阳待了。听说首都警校办了个青训班,符合条件的都能报名,通过考核就能进首警,学费很低,还有补贴,所以我就去试试。”边朗笑笑说,“谁知道一试就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