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中央控制台前,一个身影背对着齐知舟站立。
他穿着白色实验服,就连背影都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半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寸头男对着那人低声说:“教授,人带来了。”
那人微微颔首,嗓音和蔼而充满怀念:“知舟,欢迎你来到这里。”
齐知舟浑身脏污,但站姿笔挺如青竹。
他从容一笑,轻声说:“二叔,好久不见。”
第78章
“二叔。”
齐知舟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喊出过这个称呼,话音落下的刹那,偌大的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仪器的嗡鸣和空气的流动都陷入了凝固。
僵直片刻,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灯光照亮他的面容,正是消失了十年的齐博仁。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纹路,但那双眼睛却一如齐知舟记忆中的明亮锐利。
齐博仁站在巨大的中央控制台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齐知舟,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知舟,确实好久了。”
他注视着齐知舟,眼神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更像是一种对完美实验品的欣赏。
“你长大了,知舟,”齐博仁口吻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也更加出色了。”
齐知舟脸上既没有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对当年那场事故的责怨,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他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二叔,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自然是长大了。”
齐博仁轻叹了口气,目光悠远:“二十七......二十七了啊,总是缠着二叔要去实验室玩、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小知舟,一转眼二十七岁了......真快啊。”
“您似乎很意外?”齐知舟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对,在您的计划中,我也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我不该活到二十七岁的。”
齐博仁不禁上前一步,双手抓着控制台的金属摇杆:“知舟,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葬送你!”
“是吗?”齐知舟讥诮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您一手策划了福利院大火,又在大火当天处心积虑地命令洪吓春绑架我,把我锁死在阁楼里,这也叫不想葬送我?”
齐博仁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余光瞥向齐知舟身旁的边策,皱眉辩解道:“知舟,我是你的二叔,我是爱你的。在我原本的计划中,你不会受到丝毫伤害,至于那场绑架......”
他话未说完,边策抓住了齐知舟的手,低声道:“知舟,不要相信他,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齐教授了。”
齐博仁眉间的沟壑更深,他张嘴想要说什么,边策却在这时抬起手,二指并拢,在后颈的位置极其快速地点了点。
齐博仁略一思忖,将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抬起一只手朝齐知舟招了招:“知舟,你来,让二叔看看你。”
他按下一个控制按钮,一架银白色升降机自高处缓慢降落,平稳地停在了齐知舟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
齐知舟面容沉冷,对升降机视若无睹,忽然抬手指向身后的寸头男:“他是你的人吗?”
齐博仁有些不明所以:“怎么?”
齐知舟笑了笑,转身从容地走到寸头男身前。
寸头男看着齐知舟,眼神阴鸷而警惕。
齐知舟静静注视他片刻,语气堪称友善:“我告诉过你,我的命很值钱。”
接着,齐知舟目光随意一扫,从门边的众多安保器械中抽出了一根防卫电棍。
他将电棍托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而后抬手一棍,精准地抽打在了寸头男的膝弯!
寸头男痛哼一声跪倒在地,抬眸狠狠瞪着齐知舟,后槽牙摩擦得咯咯作响。
齐知舟的体力在方才的僵持中已经几乎耗尽了,这一棍的剧烈动作牵扯了全身神经,让他不由得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压抑地咳了几声。
饶是如此,他目光依旧冷如深潭,用冰冷的电棍一端挑起寸头男的下巴,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态强迫他仰起头,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喊我一声少爷,我就得让你知道,对待少爷是什么规矩。”
话音落下,他轻笑一声,抬脚踹上寸头男的下颌!
寸头男又是一声闷哼,脑袋猛地向后仰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齐知舟再不看他一眼,极其嫌恶地拍了拍自己满是泥污的鞋面,动作清贵而优雅。
此刻他浑身狼狈,发丝凌乱,雪白的面颊上泥浆斑驳,但身姿依旧挺拔流畅。湿透的衣物勾勒出一把紧窄的腰线,整个人看着明明像一件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名贵瓷器,内里却生长着一把硬骨头。
边策眼也不错地盯着齐知舟,眼底迸发出强烈而扭曲的亢奋。
然而,齐知舟转身的刹那,他将眼里翻涌的情绪迅速藏好,关切地问:“知舟,你没事吧?”
“没事。”齐知舟平淡道。
齐博仁抚掌大笑:“知舟啊,你这脾气比起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齐知舟将电棍随手一扔,径直迈步朝升降机走去。
边策连忙拉住他:“知舟别去!”
齐博仁递了个眼色,寸头男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押着边策到了旁侧一间监测室里。
边策焦急地拍打着监测室的隔音玻璃,不断嘶吼着什么,但声音却被完全隔绝。
齐知舟脚步微微一顿,他侧头对边策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笑容,示意边策安心。
这个笑让边策愣了愣,待他回神,齐知舟已经稳稳踏上了升降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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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齐知舟真正与齐博仁相对而立时,他才发觉记忆里只能仰望的二叔,现在已经不及他高了。
齐博仁双手重重拍上齐知舟的肩膀,欣慰不已:“知舟,长大了,长高了,沉稳了,也出息了。”
“二叔,”齐知舟平静地回视着他,“过去的这十年,你有想过爸爸,有想过我吗?”
“当然!”齐博仁嗓音艰涩,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深切的沉痛,“我对大哥和你有愧啊!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我的研究还没有成功,我不得已只能选择丢下齐氏离开。我知道大哥坐了八年牢,也知道齐氏刚垮台的那两年,你无依无靠,过得很不容易,这些我都知道......”
说到这里,齐博仁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将一个被迫离家的长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哥和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我对不起你们。”
“被大火烧死的三十一个孩子呢?”齐知舟不为所动,“这十年里,你有想起过他们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锐利的刺,瞬间刺破了齐博仁试图营造的悲情氛围。
他顿了顿:“知舟,我们叔侄阔别十年,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无关紧要?”齐知舟讽刺地摇了摇头,“你说你对齐氏有愧,对爸爸和我有愧,那你对那些因你而丧命的人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齐博仁脸上的愧色如同潮水般褪去,他整了整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襟,理所当然地说:“知舟,他们的死,确实造成了重大损失,这点我可以承认。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些人都是基因图谱上非常平庸的生命体,他们的牺牲并不可惜,这是为了达成更伟大的科学理想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平庸的生命体?”齐知舟低声重复这荒谬绝伦的六个字,一字一顿地问,“谁定义的?你吗?”
“知舟!”齐博仁的声音陡然拔高,显露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姿态,“你已经是基因科学领域公认的翘楚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从基因层面来说,人的生命是分三六九等的!劣等脆弱的基因注定要被淘汰,只有不断进化!进化!进化!才能培育出最优秀、最智慧的基因!这是科学前进不可逆的方向!”
“所以,”齐知舟眼中冰雪尘封般森寒,“你用火山福利院作为你的实验基地。为了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实验体,你一方面打着慈善的幌子,接收各地福利机构送来的孩子,另一方面暗中豢养着一个儿童拐卖团伙,为你时刻输送新鲜血液。”
“你都知道了。”齐博仁并未否认,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些孩子呢?”齐知舟向前逼近一步,血淋淋地质问,“那些实验失败后的孩子呢?都被你杀了?”
“基因排异的痛苦你很明白,那种折磨生不如死。”齐博仁冷漠道,“我只是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他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屠杀”冠上了“仁慈”的名义,齐知舟只觉得身体里一片彻骨的冰凉。
“还有一批被收养的孩子呢?”齐知舟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出来,“你的实验需要大量资金支持,我记得那些年新闻经常报道,火山福利院的孩子总是被‘幸运’地选中,被外国夫妇或是富商收养,他们就是你背后的资本?”
“资源置换罢了,知舟。”齐博仁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