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香客 第128节
原来是欲梦在他的无数分身中，第一时间识别出本体，并以斩鬼刀直直插`入他内府，这正是神元所在位置。
墨悲大睁着眼，不可置信看着眼前执刀的神女。
“神元……我的，我的神元……”
“墨悲，你如今早已不是神，又何来的神元？”云天骄的声音无悲无喜，她垂眸静静看着他，当真成了抽离七情六欲的真神。
琉璃灯盏碎裂开，里面的灯火飘出，已然是黑色的魔火。
墨悲浑身黑雾弥散，光鲜的皮囊也开始腐烂凋零，斩鬼刀整个刀体金光四射，似乎在灼烧，将他粉饰太平的伪装层层化去。
“欲梦，欲梦，看在我们曾为同僚的份上，你饶我一命，我一定悔过自新……”
墨悲嘴上服软，却操纵琉璃灯里的魔火点燃云天骄的神袍袍摆，黑色火焰瞬间燃遍她周身，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
然而云天骄执刀的手却丝毫没有动摇，反而又向前插入两寸，随着她将神力运转到极致，身上的金色神光一点点穿透黑色魔火的包围，开始将其逼退，到最后光焰范围扩散到将两人同时笼罩其中。
墨悲在接触到神光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嚎声，残破的躯体终于承受不住神光的炙烤，轰然溃散为一团黑色烟雾，那嚎叫声也戛然而止。
吵嚷的世界忽然变得空寂下来，只余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黑雾。
云天骄踉跄地向后跌了几步，反手将刀锋挽回，刀尖抵住地面，这才让自己保持站立。
与墨悲最后的对峙，几乎耗空了她的神力，可相比于身体的掏空，她的心空得更厉害。
空气中四处飘飞着大火之后的余烬，那飞灰中有草木，有雕梁，也有人骨……
凡间万物，但凡陨灭，总会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可是神明陨落，却什么都留不下。
云天骄想丢掉手中的斩鬼刀，用双臂环抱自己，代替那再也找不回来的怀抱，坐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团放肆痛哭。
可是她不能。
她是救世的女神，哪怕摇摇欲坠，哪怕从内到外遍体鳞伤，哪怕被灭顶的痛苦掩埋到窒息，她也要站立着，撑起这凡间天地。
可她终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又痛失所爱，身体精神的双重重创，让她忽略了面前那久久犹未散尽的黑色薄雾。直到——
黑雾中忽然睁开一双恶劣至极的眼。
就在黑雾搅动，忽然向云天娇俯冲过来之际，一道凌厉的紫色电光飞射而来，伴随着女人盛怒之下的一声厉喝：“墨悲，你该闹够了！”
云天骄猛地惊醒，意识到刚刚自己险些就被墨悲的残魂附身，再看那将黑雾打散开的紫色电光终结之处，赫然一支紫色鸢尾斜插在地。
而这鸢尾花的主人，正是游微将军的夫人熙悦。
熙悦扶着游微将军，游微看起来十分虚弱，俨然只是吊着一口气。
“长公主殿下，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欲梦神尊了。”
熙悦还是和云天骄在鬼蜮夙夜池畔初见时一样，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只是眉眼不再如那时带着弯月般的笑意，而是冷厉肃然，充满了歉意。
“抱歉，我来晚了，没能及时助你除去这祸害。”
“你这□□，说谁是祸害？！”长着眼睛的黑雾忽然跳起来，在半空打了个旋，怒不可遏地瞪着熙悦。
“墨悲！怎可对你母亲不敬！！”游微训斥，因心急动怒，剧烈咳嗽起来。
“奸夫，你也配说我！”黑雾怒吼着向游微冲过去，竟是附身云天骄不成，打算直接换成游微做宿主。
然而还不等它挨到游微的边儿，又被熙悦一袖子抽了回去。
“孽障，放肆！”
本就淡得快要看不见的黑雾，这次更是被打得七零八落，委屈又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你竟然为了这个奸夫，要将我彻底打散！？”
熙悦冷声道：“我就是当年一时心软，饶了你这弑父的孽障，才铸就今日大错。既然是我生下你，今天便也由我，亲手了结你！”
“弑父？我弑哪门子的父？！明明是这个奸夫和你媾`和，气死了我父亲浅喆神尊！我杀他是为父亲报仇！”
游微将军目光悲哀地看着那团不停翻动的黑雾，哑声道：“悲儿，你母亲说的没错，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浅喆与我和你母亲是至交好友，当年因为家族利益，你母亲被迫与浅喆联姻，浅喆身体不好，知道自己寿数不长，便有意成全我与你母亲，让我以副将的身份留在他的神殿内。一直以来，他与熙悦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为我们这对真夫妻作掩护。”
“你胡说，你胡说，你们就是想骗我！”黑雾转向熙悦，质问道：“如果这人才是我亲生父亲，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熙悦闭了闭眼，似乎有些不忍看那黑雾中的双目，“你趁我二人因公务化凡躯前往人间，先是谋杀亲父，后又连累亲母身亡，自以为大仇得报，洋洋自得。倘若让你知道真相，你又该如何自处？为了保护你，你父亲这才执意让我隐瞒真相，我们想着，既然我们的存在让你如此痛苦，不如就此远离天界，做鬼灵在幽冥隐居。我们本以为你已经将这些陈年旧事放下了，谁成想，这事竟成了你的执念，把你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黑雾安静片刻，忽然发狂地大笑起来，那双赤红色的眼睛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当真荒唐，所以你们骗我，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我？从一开始你们就骗人！我的父亲不是我父亲，我认为的奸夫才是我父亲。你们将我蒙在鼓里，到头来，你们都成了好人，就只有我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墨悲神尊，他们只是爱你。”
云天骄一直在旁安静看着，这时轻声开口。
墨悲就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忽然没声音了。
云天骄继续道：“浅喆上神爱你，将你视作亲子，做你名义上的父亲，予以你高贵的身份地位。游微将军爱你，即使你因误会杀了他，他也不愿让你知道他与你的真实关系，暗中护你周全。熙悦前辈也爱你，天神谋害凡人是重罪，可她当年为了帮你掩盖罪证，不惜以死为代价为你顶罪。他们骗了你，可他们也的确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别人爱你么，其实你本就诞生于爱。”
“住口！住口！”黑雾的形态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你们信口开河，又有何凭证？！我才不信你们的话，一个字也不信！而且我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你若不在乎，为何以熙悦前辈最爱的鸢尾花作为自己的天神信物？”云天骄反问。
熙悦的衣饰上总是会有紫色鸢尾花的图案，云天骄曾经以为是因为熙悦是墨悲的香客，所以才将墨悲的信物当做装饰。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这竟是本末倒置。
事实上，熙悦是墨悲的母亲，而墨悲怀念母亲，所以才会将母亲最爱的花当做自己的信物。
“墨悲神尊。”云天骄再次称呼墨悲为神尊，她知道，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当面唤他了。“你不妨想想，游微将军和熙悦前辈，为何给你取名为墨悲？”
墨悲，谐音莫悲，凡事莫悲。
这本就是给予了美好愿景的名字，希望他永远不要悲伤难过，做个开开心心的欢喜神。
他是欢喜神啊……
黑雾里的眼睛再次盈满泪水，只是相比于先前的疯狂混乱，此刻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渐趋平静。
他天生早慧，终日看到母亲和外男亲密，心生怨怼。随着父亲浅喆病逝，他的这一丝怨怼，就成了执念，成了心魔。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出生是多余的，母亲不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却只是醉心于雕刻灯盏，而那个总是假装对他很好的“义父”，却在觊觎他的母亲。
他时常想，自己要是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三个人，谁都不在乎他，那他也不要在乎他们。
直到这三个人都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以为他终于解脱了，可是一种更为折磨人的空虚感，却让他日日夜夜于痛苦中挣扎。
世人喜爱欢喜神，也只是因为他眉眼弯弯，给香客们带来欢喜。可谁又知道，欢喜神也会有不欢喜的时候呢？
这世上无人真正爱他。
当人们看见他内心的卑劣，阴暗，丑陋，只会唾弃他，背离他。
他从来不曾知道，那三个他憎恨过的人，究竟为他做过什么。
其实，他也是有人爱的。
黑雾看向游微和熙悦所在方向，良久，终究是轻轻唤了声：“爹爹，娘亲……”
这是稚童咿呀学语时才会唤的称呼，却迟到了近千年。
熙悦本不想理会，身旁的游微将军揽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道：“熙悦，孩儿叫我们呢。”
熙悦的冷脸终究崩不下去了，她泪如雨下，手伸向黑雾，泣道：“悲儿，是爹娘害了你啊……”
黑雾散了，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丝最后的执念终于化解了。
一朵紫色鸢尾花从空中飘下，轻轻落入熙悦掌心。
熙悦将鸢尾花护于胸前，哭得痛不欲生，被游微将军揽入怀里。
游微将军安抚了很久，他在墨悲的囚困阵法中本就受伤严重，此时情绪起伏剧烈，更是难以支撑，咳嗽不止。
熙悦强迫自己收敛了哭声，扶着游微准备离开，这时才注意到云天骄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黑雾消散的地方。
熙悦迟疑了一下，问：“欲梦神尊，知微天神呢？”
云天骄回过神，抬眼看向熙悦，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了。”
熙悦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游微好不容易将咳嗽抑住片刻，歉然道：“对不住，若不是熙悦为了救我，浪费那么多时间破解阵法，或许她就能早一点赶过来，说不定就能尽早阻止墨悲……”
“游微将军不必自责，知微是为了救我，无关旁人。”
游微似乎还想宽慰几句，却被熙悦制止，两人默默离开了。
旭日东升，金光普照，驱散了世间一切阴霾。
云天骄走出皇宫，所看到的是数以万计的香客。
香客们虔诚地跪地叩拜，大声呼唤着欲梦神尊的神号，他们虔诚又感恩，激动又狂热。
因为贡新神尊编织的梦，也因为邪神墨悲最终被她所除，凡间几乎没有人不信奉她，崇拜她，仰慕她。
昔日因为娼神谣言被人人喊打的神女，如今坐享天底下最多的香火和信徒。
可是，当年众叛亲离之际，她那唯一的信徒，却不见了。
神坛高筑，满城香火照千门，万千祈愿绕肩，独不见，桃花树下伊人折风痕。
【第七卷 ：神女归位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