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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香客 第24节

  掌声响起,却只是零落的,唯有一人的掌声。
  云天骄这才回过神,从自己修道者的角色中跳脱出来,只见鼓掌之人正是站在自己身后的“富商”。
  “好啊,真是一场好戏。”富商一边鼓掌一边称赞,“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看一场好戏了。”
  这时知微也走了出来,已经褪去乞丐扮相,恢复成身着黑色道袍的天神。
  云天骄向他望过来,四目相对,桃花眼含笑温柔,已不再有扮演乞儿时的神态。
  可是方才刹那间,从那漆黑眼瞳里得来的,令人心惊动魄的触动感,依然残留于心中。
  云天骄觉得自己可能是入戏太深,便调整情绪,看向一旁富商。
  “既然觉得满意,还不愿以真面目相见么,梁公子?”
  富商鼓掌的动作微顿,随即褪去了富商的扮相,却没有恢复成百年前的名伶万彩儿,而是摇身一变,显露出一位俊朗青年的模样。
  “你怎知我不是彩儿?”梁岳很是惊讶,“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小心了,就连你们给我戏本的时候,我都是特意从彩儿的坟茔里接的。”
  云天骄道:“两座坟冢,梁公子的墓碑积满灰尘,凋落的竹叶无人清扫,而万娘子那边却是干净整洁,一看便是有人日日打理,所以我才会怀疑,逗留此地不肯离去,夜夜登台唱戏的,并不是万娘子的鬼灵,而是梁岳公子的。”
  梁岳大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暴露我的,竟是我对彩儿的情谊。不错,这百年间夜夜在此唱戏的女伶,不是彩儿,而是我。”
  “梁公子是痴情之人,只是不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您战死沙场,魂魄却徘徊于此地不散,又是为何屠杀淮城无辜百姓?”
  “无辜?我杀之人,没有一人无辜。无辜者,可是都活得好好的,不然哪来的如今人丁兴旺的淮城?”
  云天骄和知微对视。
  知微低声提醒:“渡船老翁提到过,当年有两种人活了下来。”
  云天骄恍然:“不会说话的稚童和聋哑之人!”
  这两种人,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不会说话。
  所以百年前的灾祸,是因口舌而起的吗?
  “两位此来是要斩除我的吧?”梁岳忽然开口,让云天骄蓦然警惕。
  “先别急,我观娘子面善,想必是有缘人,不如与这位天神大人坐下来,听一听我的故事。这百年来,我已经太久没有像人一样好好说话了。”
  梁岳伸手示意两人到戏台下面的桌椅入座,于是三人一起下了戏台,寻了桌椅落座。
  此时戏楼内以幻术弄出来的观众早就消失不见,灯火通明的殿堂内安安静静,只剩他们三人。
  梁岳给两人倒了茶,才悠悠回忆:“当年我应召出征,可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大军凯旋,我带着军功活着回来,第一时间来寻彩儿,想要求娶她,可是没想到,彩儿竟然已经死了。”
  “死了?为何而死?”
  “殉情。”梁岳吐出这两字时,眸中怒火燃烧,无法压抑,只好闭上眼,自饮一杯。
  云天骄大概猜出了故事走向,“万娘子以为你战死沙场,所以为你殉情?”
  可如果只是这样,也唯有感叹命运弄人,怎么会让梁岳生出如此大的怨恨,杀光全城百姓,化作厉鬼不去?
  梁岳继续道:“那次出征,虽然险象环生,可是大军往回传的一直都是捷报,又怎会莫名其妙生出我已经战死的传闻?于是将彩儿安葬后,我多方调查,才查出这谣言的源头。”
  云天骄:“你的死讯,不是朝廷误报?”
  梁岳摇头,“是彩儿的养母,她对彩儿很不好,从小不是打就是骂,后来又将彩儿卖去了戏班。我们家世代为官,在州府也算是望族,那养母听说彩儿能嫁入我家,便一直心生嫉妒,只是碍于我家权势,不敢发作。我出征后,她看不得别人对彩儿恭敬的态度,便随口捏造,说我已战死。”
  “原本一开始,她也只是逞口舌之快,随意说说,但世人都对别人家的倒霉事喜闻乐见,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全城都开始传,说我已经战死,还说得有模有样。于是渐渐地,开始有人说是彩儿八字轻贱,我是被她克死的。”
  云天骄听得气血上涌,“何其恶毒!动不动就喜欢拿女子克夫来编排!”
  “彩儿不肯相信流言,亲自前往州府,想要去找我家里人求证。可偏偏那时父亲外调,举家不在府中,于是又有谣言说,是家父家母得知我死讯,悲伤过度,辞官回乡料理后事去了。
  淮城之人见我家彩儿再无依靠,昔日觊觎她美色的地皮无赖便开始上门骚扰,于是谣言再起,说她已失节,身为梁家未过门的少夫人,有辱梁家门楣。”
  梁岳说到这里时,已是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彩儿死的那晚,下着暴雨,她浑身湿透地在淮城内,逢人便问,我真的战死了吗。可是整个淮城,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十几岁孩童,他们没有一人愿为一件未经求证的事口下留情!
  他们斩钉截铁,异口同声,生生将我这一个还活着的人说成了死人!甚至有些人为了增加自己的权威,还编造出七姨家舅舅的小儿子与我同部,亲眼看到我万箭穿心这样的鬼话!终于,彩儿心灰意冷,信了我的死讯,为保我门楣清白,以死明志,投湖殉情……”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是梁岳愤而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泪如雨下。
  “但凡有一个人,但凡有一个人当时愿意站出来,对我的死讯提出质疑,又何至于此……他们,没有一个无辜者,他们,全是害死彩儿的凶手!”
  云天骄听得快要窒息,一时间说不出话。
  知微却十分冷静,问:“那你是如何死的?是殉情以后化鬼,报复了那些人?”
  梁岳惨笑着摇了摇头:“我回来以后,调查清楚事情真相,直接提刀冲进彩儿养母家,将她一家老小全都宰了,又将那些敢于上门调戏欺辱彩儿的无赖大卸八块。我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讳旁人,所以很快就被官府抓捕,判了斩立决。”
  第27章 027 超度 众鬼灵听令
  后面的故事就没什么悬念了,梁岳被斩首后,怨气不散,化作怨鬼报复淮城百姓,除了不能说话的稚童和聋哑者,所有参与过造谣传谣的人都被他索了命。
  这些人死后,依然不能解梁岳心头之恨,魂魄又被他拘在岛上,受他支配与折磨,百年不得超生。
  梁岳讲完他的全部经历,自嘲地笑:“两位乃除魔卫道之士,只怕对我这样心肠歹毒的恶鬼唯有不屑一顾吧。只是传了一些流言而已,何至于置人死地?”
  未料知微却道:“报复手段虽极端,然,情有可原。”
  梁岳神情错愕,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位天神口中说出。
  云天骄认真思索后,点头附和:“的确情有可原。”
  梁岳见惯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他辱骂指责的人,头一次碰到替他说话的,他做厉鬼多年,早就心智扭曲,性格乖戾,非但没有因此感激,反而生气起来。
  “情有可原?”梁岳冷笑,“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情有可原了?”
  云天骄道:“世人传谣无所顾忌,一来并不觉得会造成严重恶果,二来也是法不责众,人云亦云。淮城之谣,以致万娘子之死,你归来报复,这是传谣者承受的恶果,而你滥杀屠城,也因此承受斩首之刑,于你于淮城而言,都是一场惨剧,若能引以为戒,让后来之人心有忌惮,懂得言有所依,无证不信,也无可厚非。”
  原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会敷衍几句,没想到当真说出一番道理,梁岳垂下眼眸,再次陷入沉默。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感叹道:“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顺耳的话。哎,只是可惜,可惜啊……”
  云天骄尤在纳闷,这厮可惜什么,只见灯火璀璨的戏楼内,光线忽然开始一点点变得暗淡。
  雕梁画栋的油漆从立柱上剥落,色彩明丽的彩绸纱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腐朽——
  这整座戏楼,正从幻术中的鼎盛状态,逐渐回归到真实的样子。
  梁岳缓缓站起身,唇角带着诡异的微笑,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渐渐变得全是黑色,竟是被黑瞳彻底侵占了眼白。
  “可惜啊,你们想斩除我,倒是不打紧,反正我早已对这世间无可留恋。但是,你们想要超度这些亡灵,那是万万不可的……”
  他伸展开双臂,竟是凭空消失了身体,化作一张大红的戏服飘飞起来。
  云天骄暗道糟糕,这梁岳的执念太重,已无法化解。第一时间抽出真言,向那戏服劈了过去。
  随着一道裂帛之声,戏服从中被斩成两半。
  而梁岳的声音还在回荡,绕梁不绝:“……我要他们那些人,永生永世禁锢此地,不得超生,不得轮回,不得解脱,直到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这世间,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口舌之快的代价……”
  已经彻底黑下来的戏楼内重新变得阴森可怖,四周鬼影幢幢,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些各色鬼灵再次出现,潜伏在暗处盯着两人,伺机而动。
  戏楼内再次响起了女子唱戏的声音,哀婉凄清,如泣如诉。
  “……将军百战死,从此对谁贴花黄,郎情妾意,日日盼,夜夜盼,不见白骨终不弃,至死方休。婚书尚在,公子未归,无处话凄凉……”
  云天骄此时与知微背对背相靠,低声道:“直接斩杀吧,超度看起来是没可能了。”
  “殿下不想替那些淮城百姓寻求解脱了?”
  云天骄听得很想打人,“本殿看起来很像活菩萨吗?这种时候,当然是保命要紧!”
  群鬼环伺命悬一线的时候,知微竟还能笑出声来。
  云天骄搞不清楚他在笑什么,也懒得理会他发疯,此时一只饿鬼正向她扑来,她挥刀横砍,斩断了饿鬼的脖子。饿鬼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嘴巴尤张得老大,一张一合像是渴望吞咽什么。
  一双小脚出现在饿鬼头颅边,正是前一晚云天骄见到的那个抱着虎头娃娃的鬼童。
  鬼童对周遭战况毫不关心,哪怕知微在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将一只鬼灵周身点燃,他也半点反应没有,只像个天真无邪的顽童一样,转着地上的饿鬼脑袋玩。
  那饿鬼头颅似乎不胜其烦,在鬼童下一次将小手伸过来的时候,啊呜一口咬住。
  鬼童惊叫着甩手,想要把饿鬼的头甩出去,可那饿鬼头颅就像一只被激怒咬人的狗,哪怕被抡得飞起来,也死死咬着鬼童的手不放。鬼童一边跺脚一边甩手,开始嗷嗷大哭。
  这鬼童圆头圆脑,个子不大,能量却惊人,放声大哭起来犹如一百只唢呐齐声乱吹,震得人耳膜发疼。再配合着梁岳那哀哀戚戚的戏腔,和戏楼内群鬼的鬼哭狼嚎,简直叫人抓心挠肝。
  云天骄被这些声音震得头晕脑胀,恶心想吐,握着真言的手都开始不稳了。她用尽全力将围在周身的鬼灵清理掉,看向那只还在不停跺脚大哭的鬼童,想冲过去拍死他。
  未料才刚走了几步,便双腿发软,向后瘫倒。
  知微及时赶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云天骄这时已经眼前模糊,头痛欲裂,她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知微,快,快想办法让那熊孩子闭嘴……”
  说完便晕了过去。
  知微单手环抱着失去意识的云天骄,小心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神色却不见惊慌,他只是漫不经心向那鬼童的方向扫了眼,面上还带着凉凉的笑:“还哭?再哭就让你魂飞魄散。”
  声音不高,甚至堪称温和,可那鬼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一样,瞬间收声,手上还坠着那只饿鬼头颅,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快跑远了,躲到距离知微最远的一根柱子后面,才敢偷偷探出一颗大脑袋张望。
  相比于知微的淡定,此时已经停止了唱戏的梁岳正站在一根横梁上,居高临下打量着鬼童的举动,表情犹疑,口中喃喃道:“奇怪,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这样厉害……”
  刚刚他爆发的那阵哭声,就连他的心神也受到了影响,这是极为反常的。因为在这湖心岛上,他是领主,岛上一切鬼灵都受他的支配,是绝对不可能对他产生影响的……
  梁岳心中忽然生出不祥之感,身为大凶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拖延下去,要速战速决。
  “众鬼灵听令!”
  他舒展开袖摆宽大的戏袍,从半空俯冲下来,准备向知微发起全力一击。
  然而直到他落地,那些本该向知微围杀过去的鬼灵却丝毫未动,就连刚刚那些还敢冲上去交手的鬼灵们,此时也都老老实实退避到四周,静悄悄的。
  梁岳微微皱眉,再看向知微,只见那容颜绝美的天神一手将同行女子揽在怀中,一手向上摊开,掌中一丛火焰忽然从赤红色变为幽蓝色。
  在这诡异火光的映照下,天神原本圣洁的面容也似乎变得有些阴郁森然。
  梁岳心脏忽然狂跳两下,似乎感知到一种强横的威压,令他几乎要忍不住匍匐在地。
  知微轻轻勾起唇角,有样学样地说了一句:“众鬼灵听令。”
  整座戏楼残骸似乎都随着这句话轻轻颤栗。
  潜藏于各个角落里的鬼灵们牙齿打战,瑟瑟发抖,却像是被什么不可违逆的力量牵引着,纷纷现身,一点点将梁岳包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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