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她要死了。”楚存说,“这钉子会吸走她的灵力。”
“见到我这样,你很高兴吧。”游仙似乎没看到楚存,“我做了一件傻事。”
“被你重伤之后,我见到了那个叫施义的人。还有他带着的一群死人,被打了个半死。”她说,“西野什么时候学会操纵活死人了?我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操纵,年少时被师父打压,成名后又被关在魔教,好不容易重新获得这躯壳,又要被夺走。”
“有一个小姑娘……一个小活死人,问我有没有去过铁牛岭。她说没回哥哥的信,哥哥一个人到魔教去了。明明成了那副样子,还想着这种事。”
“和当年的我一样。”
陈遂对游仙的过去并不关心。
“人总是,缺什么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失去什么。”
“说完了么?”陈遂问她,“看在你是我坐骑小妾的老妈的份上,允许你说完你的遗言。”
第82章 重要的人
“我就一个儿子, 谁去做小妾?我吗?”游仙都被他问懵了,“我的躯壳是你老妈,总不能是我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
楚存捂着脸:“老妈, 老妈, 他说的是我。”
游仙这才分了些目光给 楚存:“你还活着?”
“没用的东西, 打不过陈遂也就算了, 胆子还那么小。你这穿的什么东西?”
“是你说,我的命也是重要的。”楚存抬起头,望着她,“您要死了,我会活下去。”
“我死了, 你的魂魄也会消散。”游仙冷笑道, “我不知我当时为何要做这蠢事, 甚至落入如此地步。陈遂, 你很快也要死的。”
“是呀,是人都会死。”陈遂并不在意,“放心好了, 我至少能活到您的坟头草有两米高, 您在天上会保佑我的。”
游仙的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算了, 我要死了。”
“这一辈子, 我始终没过上我想要的日子,天不遂人愿。”她说,“你能到这里来, 你是已经知道很多事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陈遂说,“你要死了, 这时候我就不落井下石了,愿你下辈子别总这么倒霉。”
血落到地上。
陈昭的面上不会露出这样纠结的神情,她总是那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世上根本没有能伤到她的人。
游仙要弱太多了。
“你的记忆有问题。”游仙咳嗽了两声,“还有,楚天阔或许死了。”
陈遂说:“我知道。国师是施义么?还是谁?”
“是施义,他靠着夺舍人的躯壳一直活下去。他比我还要老,说他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鬼魂。”游仙说,“魂魄在不同的躯壳之间辗转,还是会有损耗的。于是人性越来越少,执念越来越多。”
“他自己最后也会变成一个活死人。”游仙勾起唇角笑了,“陈遂,我杀不了他了。这种玩弄他人命运的都该死,我知道的事都已告诉你,剩下就看你怎么做。”
她说话时,倒是有几分昔日陈昭的风采。
苍白消瘦的面颊上不再是惶惶不安,而是一种将死之人才有的平和。
“他只能夺舍自己血亲的,下一个是谁我不知道。”游仙说,“我将那个铁牛岭来的小姑娘放在皇城外。”
“她是唯一一个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活死人。”
或许是老四的妹妹。
或许不是。
“其他的活死人呢?”陈遂又问她。
“只有真君的后代才能制成活死人,施义也试过对我那样做,但都失败了。那群活死人被施义管着,你要杀掉施义很难。”
陈遂当然知道杀掉施义很难。
这阵法就够陈遂喝上一壶了。
借着真君的灵力,或许施义能施展不少术法。更不说施义盗走的邪术,归一阵法便像是一个改良版的魔教献祭。
魔教是献祭生命获取力量,而西野的是献祭生命来限制力量。两种都相当难缠
“你之后到佑民寺去,我将她送到那里,送她去找她兄长。好多好多年前,我还不是一个魔修,村子里三年大旱。”
“我们求过神,姐姐因此被架在架子上活活烧死,没有下雨。我们也求过修士,修士却说凡间的事与他们何干?”
“三年的大太阳,好像一场大火,将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唯独剩下我。我以为我要死了,魔教的人又骑着马从死人上走过,他们说,若是炼化这些魂魄……后来我到魔教去,因刺死我的师父被关在后山,想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遂,若我只是游仙就好了。”
陈遂没说话。
能活到这么久的,谁身上没有几个故事。
他在游仙死前,不会解开游仙身上的锁链。游仙未必会反咬他一口,但陈遂仍不放心。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陈遂回过头去,见楚存手里的剑掉在地上。
“我会救下楚存的。”陈遂说,“你救下了我坐骑的妹妹……若那姑娘是老四的妹妹。”
“魔教的邪术专攻魂魄,楚存会死是本体死后,那小小的一部分魂魄也会灰飞烟灭。”他将手伸出来。
一块雪白的骨头。
“这是我的骨头。”陈遂掰开楚存的手,塞进去,“上面的魂魄都是我炼化的。”
“之前有人想炼化我,我将他们炼化了而已。你用了它,用这些魂魄替代游仙的,还能再活些时日。”
楚存却不伸出手。
“游仙,我是不是应当为你殉葬?”他问,“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之前好恨陈遂,也恨着你。”
“但你让我成了一个人,陈遂又给了我活下去的机缘。”
游仙笑了。
“蠢东西,给你了就是你的。我死之后,来年清明节,你要给我扫墓。”她扬起头。
地牢里是望不见太阳和天的,连风和水声都像是呜咽。
“这具壳子,我捡到时已没了魂魄。陈遂,你要将它带走么?”
陈遂摇头:“留给你吧。”
要一个空壳子也没用了,陈昭的魂魄不在这里。
她到哪里去了?
楚存已经泣不成声:“她要死了。”
陈遂冷声道:“别哭了。”
“你懂什么啊?我老妈死在我面前了?我再也没有老妈了,虽然她对我那么坏,必要的时候还想用我去当肉盾,但她毕竟是我老妈。”他哭得喘不上气,“我是自由了……”
“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陈遂叹了口气:“你怎么不说你老妈还是用我老妈的尸身还魂?”
楚存才止住抽泣:“当时你也看到她死在你面前么?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连她也走了。我分不清到底是爱着她还是不愿她别这样潦草地死掉了。我老妈这辈子过得很不好,你知道么?魔教对她很不好,我也对她很不好。”
“她活着的时候没见你对她多好。”陈遂说,“此地不宜久留。施义很快会追过来,我们要到客栈去。”
“所以我才这样难受,连我的眼泪都流得太迟了,她的身体冷掉了,才知道我一直怎样看她。”楚存说,“陈遂,你就没有难受的事?”
当然有了。
比如在魔教才收进门的师弟忽然被人断掉了手脚,比如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
但比起难受,陈遂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陈昭说过,要好好处理好她的躯壳,陈遂还是没能做好。
从陈遂指尖冒出的青火燃烧着,缠绕上她发梢。
“按魔教的说法,被火烧掉的死人还能有下一次重生。”陈遂轻声道。
扭曲着、舞动着的鬼火,一点一点将一切都吞噬掉,连灰烬也不剩下。
“这阵法连着的不只是游仙,比游仙还强大的载体,会是什么?”陈遂走到这里,心里也疑惑起来。
若是那人连游仙都能杀死,何必与剑宗虚以委蛇?
“什么都没剩下。”楚存又掩着面不住哭泣起来,“陈遂,我终于也和你一样了。”
“谁和你一样啊?”陈遂道,“我可是养了好几条好狗,还有一整个大荒秘境,水青说随时等我过去。”
“到时候将合欢宗也拿下就好了,去他的剑宗,到时候也是路边的一条而已。”
楚存的眼睛肿着,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我要回去喝酒。”
“你就不难受,那张脸是陈昭的,你看到她难道不会痛哭流涕?”楚存将头上的簪子抽下来,“你肯定心里也很难受的。”
陈遂都不愿去安慰楚存。
说不难受是假的,再见到自己世上最敬爱的人,她死掉了。
她的躯壳也没有了,这世上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