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右边镜子里的那个他,双眼空洞,脸上挂着两行停不下来的血泪。
  前面镜子里的那个他,蜷缩在地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绝望地哭泣。
  每一面镜子,都映照着一种极致的,属于那个崩塌世界的负面情绪。
  心脏的撞击,愈发猛烈。
  一股暴虐的,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里,疯狂叫嚣。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
  那点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那层翻涌的狂躁,让他混乱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肖靳言猛地转过头,看向宿珩。
  “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宿珩没有被那些诡异的镜像影响分毫。
  他只是回握住肖靳言那只汗湿的手,清澈的眼瞳里,清晰地,只倒映着肖靳言一个人的身影。
  “放心吧。”
  宿珩开口。
  “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防空洞里所有的镜子,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形态各异的肖靳言的倒影,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完全陌生的,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用一种死人般的,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透过镜面,盯着外面的宿珩和肖靳言。
  仿佛镜子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而他们,是那个世界里,所有死去的魂灵。
  不止有无限世界原住民,还有那些死去的玩家。
  下一瞬。
  “呃……”
  肖靳言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一股远比宿珩之前感受过的任何一次心门,都要庞大,都要暴虐,都要纯粹的绝望,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溪流,也不是风暴。
  而是一整个世界,在崩塌殆尽的那一刻,所发出的,最终的,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悲鸣。
  这股力量,绕开了宿珩那层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
  直接裹挟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整个人,都拖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深渊里去。
  宿珩的意识,在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
  他看见。
  肖靳言背后那面巨大的镜子里。
  那个死寂的,挤满了无数魂灵的世界里。
  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风衣的,阴冷的男人身影。
  正缓缓地,一步一步,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
  意识回笼的瞬间。
  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腐朽的冷香,蛮横地灌满了宿珩的鼻腔。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触感冰冷,铺着暗红色天鹅绒的,巨大而华丽的复古大床。
  四周很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的光。
  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烛台灯,勉强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这里不是那个布满了镜子的,冰冷的防空洞。
  宿珩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风格像是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欧洲中世纪的古堡。
  深色的木质墙壁上,挂着几幅褪色严重的油画,画中人神情麻木,眼珠却仿佛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窥伺着这个外来者。
  房间的角落里,立着一副空洞的骑士盔甲,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像一具沉默的尸骸。
  不远处的衣架上,则挂着一套做工极其繁复的,带着层层叠叠蕾丝花边的白色绅士礼服。
  这里是肖靳言的心门。
  是他那颗心脏里,封印着的,属于无限世界的……一角残骸。
  就在这时。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穿透厚重的木地板,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
  宿珩立刻下了床。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衣架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套看起来就无比累赘的绅士服穿在了身上。
  衣服出奇地贴合。
  仿佛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当最后一颗珍珠纽扣被一丝不苟地扣上,宿珩抬眼,看向了墙上那面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
  一个脸色苍白如雪,气质矜贵又疏离的年轻贵族,正沉默地,用一双幽深的眼眸回望着他。
  宿珩对着镜子,刚整理好衣领那圈僵硬的蕾丝花边,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装,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探进了半个脑袋,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
  当她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宿珩时,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惊喜。
  “公爵大人!您醒啦!”
  女孩提着裙摆,快步跑到他面前,声音都在发抖。
  “您昨晚好心邀请进古堡避雨的那些客人们……他们……他们吵起来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爵大人。
  宿珩在心里咀嚼着这个称呼,很快便代入了角色。
  他看了一眼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仆,只是淡淡地颔首。
  “我知道了。”
  他越过女仆,推开房门。
  门外的长廊幽暗而深邃,墙壁上挂着一排神情诡异的,属于历代主人的肖像画。
  他们的眼睛,仿佛都随着他的脚步,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
  女仆提着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引领着他走向楼梯。
  宿珩站在二楼那道巨大的,盘旋而下的木质楼梯顶端,垂眼看向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
  大厅里,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吵得面红耳赤。
  大概七八个人,男男女女,全都穿着现代的服饰,与这座古堡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而在那群歇斯底里的人群旁边。
  有一个人,并没有参与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旁边那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上,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交叠着,姿态嚣张又散漫。
  那双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指,正在黑白琴键上,百无聊赖地胡乱按着。
  一连串不成调的,刺耳又突兀的音符,就这样毫无章法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与这个古堡格格不入的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侧脸的线条英俊而硬朗,充满了未经打磨的,极具攻击性的野性。
  宿珩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张脸,要更年轻,更张扬,也更锋利。
  但宿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肖靳言。
  是几年前,还被困在无限世界里的……玩家肖靳言。
  似乎是察觉到了楼上的视线,那个年轻版的肖靳言,有些不耐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宿珩的身上。
  当看清宿珩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过分清隽漂亮的脸时,他明显呆愣了一瞬。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黑沉眼眸里,有什么极其隐晦的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只是错觉。
  很显然。
  现在的他,并不认识宿珩。
  “行了,都他妈别吵了。”
  年轻的肖靳言从钢琴上跳了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冲着还在争执不休的众人,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
  “正主来了。”
  大厅里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楼梯上方那个沉默的,如同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神秘的古堡主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肖靳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痞气的,堪称挑衅的笑。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怕死,谁都不愿意去侍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到宿珩的脸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打量。
  “那我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好了。”
  “侍寝”两个字,像一把钥匙。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他的信息流,猛地涌入了宿珩的脑海。
  【欢迎来到“血色古堡”】
  【您的身份:古堡主人,阿诺斯公爵】
  【您的任务:尽情享用您的晚餐】
  【规则一:您是这栋古堡里,唯一的猎人,所有误入的旅客,都是您的食物】
  【规则二:您只在“侍寝”时进食,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规则三:被选中的“侍寝者”,无法拒绝您的邀请】
  【祝您,用餐愉快】
  宿珩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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