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窗户玻璃布满了灰尘,还有几道裂痕。
  他小心地擦去一小块污渍,透过狭窄的缝隙朝里望去。
  教堂内部,傍晚时用来分发食物的长木桌已经被挪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教堂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头凳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围成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圈。
  在如此的深夜中,那十三个凳子上,仍稀稀拉拉地坐着六个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神情有些恍惚和失神。
  其中一个,正是在教堂里分发食物时,那个名叫刘芳的女人。
  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双手捂着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溢出。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用一种带着同样沉痛的语气安慰道:
  “别太难过了,都会找回来的……”
  “是啊,都会找回来的……”
  旁边另一个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肖靳言站在窗外,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一群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在绝望中抱团取暖,互相慰藉。
  过了一阵,教堂里的人影开始陆续起身,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未散的悲伤,三三两两地离开。
  最后,只剩下刘芳一个人。
  她擦了擦眼泪,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也朝着教堂外走去。
  她孤零零地走在空寂的街道上,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瘦弱和无助。
  刘芳沿着街道,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小巷。
  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民房更低矮破旧的房子前停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她。
  第65章
  肖靳言跟着刘芳, 来到那栋低矮破旧的房子前。
  刘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动作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肖靳言没有立刻靠近。
  他在暗处静静等待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后, 才一声不响摸到了窗边,借着窗棂上一点积灰的缝隙,向内望去。
  房间里陈设极其简陋, 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
  一张斑驳的木桌摆在房间中央,既充当饭桌,也堆满了各种杂物。
  墙壁上, 糊着泛黄的旧报纸, 有的地方已经剥落, 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墙。
  昏暗的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愈发萧索。
  刘芳失魂落魄地坐在木桌前, 目光呆滞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一个旧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褪色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一些的刘芳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得十分灿烂。
  那女孩梳着两条整齐的小辫子, 眉眼弯弯, 看起来活泼可爱。
  刘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脸颊, 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思念。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仿佛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过了许久,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窗户的方向。
  肖靳言心中一凛,几乎是凭借本能, 身体瞬间矮了下去,紧紧贴在冰冷的窗台下。
  幸好他现在是孩童的身体,目标小,不然方才那一下,极有可能被发现。
  “哗啦——”
  不等他多想,刘芳已经几步走到窗边,猛然拉上窗帘,厚重的布料隔绝了任何可能从外界探进来的视线。
  肖靳言蹲在窗台下,蹙起了眉头。
  刘芳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那种警觉性,不像一个普通的失独母亲。
  可惜窗帘太厚,他无法再看到里面的景象。
  不过肖靳言没有选择放弃。
  他像一头极具耐心的孤狼,安静地蹲守在窗台之下,身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深夜的寒意与诡谲。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灯光终于熄灭了。
  又过了一阵,从房间里隐约传来了刘芳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她终于睡着了。
  肖靳言缓缓站起身,轻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
  这还是他先前在桥洞的地方顺手捡的。
  他走到那扇木门前,将铁丝探入老旧的锁孔,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几不可闻。
  门锁被轻易撬开。
  肖靳言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如游鱼般闪身进入屋内。
  房间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陈腐的气息。
  他微微眯眼,强大的夜视能力让他很快适应了黑暗,仔细打量这间民房的布局。
  这是一个小小的套间。
  外面是刚才他通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小客厅,里面还有一扇门,此刻紧闭着,想来是刘芳的卧室。
  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和一张孤零零的板凳,几乎再没有其他东西。
  肖靳言的目光落在那张合影上,照片上的小女孩,他依稀记得。
  在梧桐街道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中,他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
  他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转向客厅另一侧。
  那里,还有一扇门。
  与刘芳卧室那扇普通的木门不同,这扇门的门把手上,赫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厚重的铁链锁。
  肖靳言的眸光沉了沉,他迈步朝着那扇上了锁的房间走去。
  刚靠近几步——
  “呜呜……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一阵压抑而沙哑的哭喊声,伴随着铁链被用力拉扯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刺耳声响,突然从门后传了出来。
  那声音听起来稚嫩,带着哭腔,分明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肖靳言心中忽感不妙。
  果然,几乎就在哭喊声响起的瞬间——
  里间卧室突兀地响起刘芳被吵醒后,猛然翻身下床的动静。
  肖靳言暗道一声不好,不再犹豫,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房屋,并轻轻将门带上。
  他刚退到窗台的阴影下,刘芳开门出来,客厅的灯“啪”的一声被拍亮。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和窗户透了出来。
  刘芳警惕地看了一眼客厅,见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快步走到那扇挂着铁链锁的房门前,从睡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响。
  她从那串钥匙中熟练地摸出其中一把,插/入了铁链锁的锁孔。
  “咔嚓。”
  铁链锁应声而开。
  刘芳推开门,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入那个漆黑的小房间。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头发杂乱,衣衫破旧的小女孩瑟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正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
  女孩的手腕和脚踝上,都缠绕着粗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地固定在墙壁上。
  “是不是饿了?”
  刘芳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连忙摇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刘芳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转身从客厅桌上拿起一块白天剩下的硬面包,走回房间,塞到小女孩的手里。
  “吃吧。”
  说完,不再管小女孩的哭喊和哀求,刘芳径直走出房间,重新将那扇门锁上,铁链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芳并没有立刻回到卧室睡觉。
  她失神地走到客厅的桌子前,拿起那张合影。
  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宝……妈妈好想你……”
  “你放心,妈妈很快……很快就能把你找回来了……”
  她的眼神空洞而偏执,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这一切,都被重新躲回窗台下的肖靳言,听了个大概。
  他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这个心门世界,恐怕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和扭曲。
  失孤的绝望。
  寻觅的执念。
  似乎在这些父母的心中,催生出了某种更为深层,也更为可怕的东西。
  ……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
  窗外重新恢复成一片灰蒙蒙的天色。
  早上八点整,儿童房的门锁准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规律得如同某种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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