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同受惊幼兽般的短暂茫然。
  仅仅一瞬。
  那茫然便被极度的恐惧取代。
  小男孩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转身就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旁边王秀珍那间虚掩着门的卧室!
  宿珩的目光冷冽,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迈步跟了上去。
  他动作极轻,脚步落地无声,像一道影子般滑进了那间昏暗的卧室。
  卧室内光线晦暗。
  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淡淡药味的陈腐气味。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陋。
  一张老旧木板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床头放着一个掉漆的铁皮柜子,墙角则歪歪扭扭地立着一个门板都关不严实的破旧衣柜,几件颜色灰暗的衣服从缝隙里耷拉出来。
  窗帘下摆微微晃动了一下。
  小男孩显然是躲在了那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着的细微抽气声。
  宿珩朝着窗帘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窗帘时,眼角的余光却被墙壁上某个东西吸引,脚步猛地顿住。
  那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边缘微微泛黄,但画面依旧清晰。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某个简陋的照相馆里,一家五口人。
  坐在中间的,是王秀珍和那个懦弱的男人。
  照片里的王秀珍,和现在那个头发蓬乱、面色蜡黄、形销骨立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件碎花的衬衫,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脸上带着柔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微笑。
  她的身形也远比现在丰腴,透着一股健康的光泽。
  她和男人并肩坐着,两人的一只手,带着无限珍视地,轻轻覆盖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那姿态,分明是怀着身孕。
  三个女儿——大妮、二妞、三娣,穿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站在父母身前。
  她们的个子比现在要矮小一些,脸上却丝毫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
  她们没有笑,甚至连一丝喜悦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隐隐的抗拒和不高兴。
  仿佛被迫参与了这场象征着“圆满”的合影。
  宿珩的目光盯着照片里王秀珍隆起的小腹,以及她脸上那种带着期盼和满足的温柔笑意。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浓雾的闪电,骤然劈入脑海!
  之前的种种疑点和矛盾,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连接点。
  宿珩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投向照片的视线,不再去看那瑟瑟发抖的窗帘,也没有再试图去寻找那个躲藏起来的小男孩。
  他默默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卧室,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就看到肖靳言正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姿态随意,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又像是专门在等他。
  他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从桌上顺手拿来,没吃完的焦黑饼块。
  看到宿珩出来,肖靳言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他身后的卧室门上。
  “发现什么了?”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宿珩抬眼看向他,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思绪。
  “回去说。”
  第31章
  宿珩和肖靳言一前一后回到603。
  狭小的空间里, 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沉重几分。
  肖靳言随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602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细碎声响。
  他把那块已经凉透发硬的焦饼随手丢在床板角落, 转身看向宿珩。
  肖靳言没多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怎么说?”
  宿珩走到床边, 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像是在整理思绪。
  “一张全家福。”
  他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沉吟。
  “王秀珍, 那个男人, 还有三个女儿都在,背景像是个老式照相馆。”
  “重点是……”
  宿珩顿了顿, 侧过头,视线对上肖靳言探询的目光,“照片里的王秀珍……怀孕了。”
  肖靳言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发现并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更像印证了某种模糊的猜测。
  “很明显?”
  “嗯, 她和那个男人, 手都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脸上是那种……很满足的笑。”
  宿珩回忆着照片的细节,眉头却并未舒展。
  他尽可能描述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三姐妹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似乎对即将出生的弟弟, 有种说不出的抗拒。”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个得偿所愿的母亲, 三个不情不愿的姐姐吗?”
  宿珩语气微顿,“但至少证明,王秀珍确实有过第四胎,而且看那照片的样子,她本人对这个孩子是充满期待的。”
  这与老太婆口中“生不出儿子”的咒骂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这个家庭的悲剧添上更复杂的一笔。
  话音未落,603的门被推开,张春和一脸菜色地挪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两人,才像是找回一点魂。
  “你们……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抱歉,情况紧急。”
  肖靳言言简意赅地回了句,目光转向他,“张春和,你那个梦,再仔细说说,每个细节。”
  “啊?”
  张春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又浮现出后怕的神色,他搓了搓胳膊,努力回忆着那令人窒息的感受。
  “那地方……特别小,特别黑,像个盒子,什么都看不见……”
  “我拼命想出去,但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的,推不开……”
  “然后……我就摸到了一只手……冰凉冰凉的,小小的,抓着我不放……”
  他绘声绘色说完,紧张地看着宿珩和肖靳言,等待着他们的判断。
  宿珩的目光和肖靳言在半空中短暂交汇。
  无需更多言语,一个近乎相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已然浮现在两人心底。
  狭小、黑暗、拥挤、憋闷的“盒子”……
  里面还困着一个冰冷弱小的,抓着人不放的小东西……
  “子宫。”
  宿珩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层层涟漪。
  张春和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倒吸了口凉气,一脸的难以置信。
  “子……子宫?!你的意思是……我梦里待的地方是……”
  张春和挠了挠头,“但那地方……不都是温暖的吗?”
  宿珩看了他一眼,语气慢慢变得凝重,“如果它已经‘死’了,丧失所有活力了呢?”
  张春和脸色一白,瞬间不说话了。
  肖靳言低低啧了声,接过话头,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那个‘黑盒子’,象征着王秀珍已经死去的‘子宫’。”
  “抓着你不放的冰冷弱小的东西……就是她没能出生的孩子。”
  “而你的梦……是对你,也是对我们的一种暗示。”
  “你听到的那些混乱的外界声音,或许就是当时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
  “老太婆的咒骂,男人的懦弱,甚至……姐姐们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弟弟,可能存在的某种不满或议论。”
  这个推论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张春和混沌的思绪,将他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猜测都引向了一个更悲哀、更诡异的方向。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梦里的禁锢感、窒息感,还有那只冰冷小手的触感……
  如果那象征的是子宫和未出生的胎儿……
  “那……那手印……”
  张春和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右手腕,那圈小小的乌青指印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
  “难道……难道真是那个没出生的……”
  “是‘心门’力量的具象化。”
  肖靳言打断了他的猜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的梦境,或者说你的意识,无意中触及到了这个‘心门’最核心的创伤之一,所以才会留下这种近乎实体的印记。”
  “它既是在提醒我们这个关键信息,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加深恐惧,误导我们。”
  宿珩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指向过去的梦境,梦中王秀珍捂着脸,在老太婆的咒骂声中痛苦哭诉的话语——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我真的……]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在为后来可能发生的煤气事件辩解,更像是在为失去那个腹中的孩子而辩解,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她在哭诉,她已经很小心地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了,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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