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对着周云工位的那扇标着“经理室”,装着磨砂玻璃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从内推开。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手腕上戴着名牌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保养得相当不错,脸上挂着程序化的,看似温和的笑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算计。
他的视线飞快地掠过陈奇等人,几乎没有停留,最终,如同发现了什么极有价值的猎物般,牢牢地锁定在了宿珩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以及一种……近似于估价和占有的光芒。
“这位……”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未变,径直穿过其他人,走到宿珩面前,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理所当然的权威感。
“你是新来的?很好,看着就机灵,不用面试了,条件很不错,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在宣布一件板上钉钉的小事,全然无视了旁边陈奇等人错愕的表情,也无视了宿珩脸上清晰可见的冷淡与疏离。
陈奇张了张嘴,看看中年男人,又看看宿珩,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楚文武和林晓鹿也是面面相觑,完全没搞懂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肖靳言则是低低啧了一声。
宿珩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唇间吐出三个字,清晰而冷淡:“不需要。”
中年男人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一瞬。
他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直接的拒绝,胸膛不易察觉地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只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年轻人,别太冲动。跟着我,对你有好处。”
他甚至抬起手,似乎想以示亲近地拍拍宿珩的肩膀,却被宿珩一个不着痕迹的侧身完全避开。
“借用一下卫生间。”
宿珩终于抬眼看向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中年男人显然对他的不识抬举感到不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风度,抬手朝着走廊深处随意指了指。
“那边尽头,自己去。”
“我不认识路。”宿珩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补充道,“让他带我去。”
他用手指了指从刚才起就一直僵在原地,仿佛被冻住的周云。
“啊?”
陈奇忍不住低呼,这家伙又搞什么?
上个厕所还要人带路?
楚文武和林晓鹿也投来了全然困惑的目光。
周云更是被吓得浑身一颤,几乎是立刻慌乱地摆手:“我……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中年男人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宿珩,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不听话,却又让他格外感兴趣的“新猎物”。
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似乎因这无声的对峙而绷得更紧了。
就在中年男人脸色彻底沉下,目光不善地重新审视宿珩时,肖靳言忽然动了。
他闲散地往前踱了一步,打破僵局,声音平淡无波:“正好,我也去。”
宿珩侧眸看向他,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你去干什么?”
肖靳言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懒散。
“你说呢?”
“当然是和你一起去放水。”
宿珩:“……”
第6章
肖靳言那句话说得过于理直气壮。
宿珩冷淡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一丝无语。
旁边的周云,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颊彻底成了死灰色。
他似乎很惧怕和陌生人离开,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目光惊恐地在两人之间游移,像只受惊过度,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的困兽。
他想逃,却又不敢忤逆经理无声的默许。
那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锐利的目光在宿珩和肖靳言之间来回逡巡。
最终,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算是默认,转身甩手进了经理室。
“砰!”
厚重的门板被狠狠摔上,回声震得空气都嗡鸣作响。
经理一走,周云仿佛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因恐惧而更加紧绷。
他佝偻着背,头几乎垂到胸口,声音细弱蚊蝇:“请……请跟我来。”
他率先朝走廊深处挪去,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明明是青年的身躯,背影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
宿珩跟上,肖靳言则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隔断拐角的瞬间,一直低头仿佛在研究墙上褪色标语的楚文武倏地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滑到周云空置的工位前。
林晓鹿紧张地扯了他袖子一下,声音压得极低:“文武,你做什么?”
“嘘……晓鹿姐,我就看看。”楚文武头也不抬,目光飞快地在脏乱的桌面上扫过,“先找找线索。”
桌面杂物堆积如山,发黄的文件、积着茶渍的空杯、干涸的笔。
老旧电脑的屏幕是黑的,锁屏状态。
键盘蒙着厚厚的灰,唯独几个按键在惨白光线下反射出异样的、被磨得光滑的油光,与其他布满尘埃的按键形成鲜明对比。
楚文武眼神锐利,凑近了仔细辨认,指尖虚虚点过那几个异常的字母。
“e……r……n……”
他无声地用口型念着,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ern,nre……ren?人?”
这几个字母像是某种密码,又像是绝望中反复敲击留下的最后痕迹。
楚文武下意识想伸手去碰触键盘,试图唤醒屏幕,旁边一直警惕着的陈奇却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小子!别乱动!想找死吗?”
恰在此时,对面紧闭的经理室里传来一声刻意加重的咳嗽声,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楚文武手一抖,悻悻然收回了手,但那三个字母却像烙印般刻在了他脑海里。
另一边,宿珩和肖靳言跟着周云来到走廊尽头。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露出里面老旧的绿色木质门板,油漆剥落得斑驳不堪。
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无法掩盖的,仿佛来自地底腐烂管道的腥臭,扑面而来。
周云在门口猛地停住,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每一寸肌肉都在表达着极致的抗拒。
“就……就是这里,你们进去吧……我先回了。”
他头垂得更低,声音抖得不成调,完全不敢往里看。
肖靳言却仿佛没看见他的恐惧,神态自若地抬起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周云瘦削的脖颈上一搭,半强迫半搂带着他,一同迈过了那道门槛。
他笑着说:“正好一起吧,上班坐着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肖靳言语气轻松,动作却带着冷硬的强势。
周云浑身剧烈一颤,几乎是被肖靳言拖进去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卫生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荒凉。
墙壁上贴着发黄开裂的白瓷砖,不少已经脱落,露出底下黑黢黢、浸着水渍的水泥。
角落的洗手台边,一个孤零零的水龙头执拗地向下滴着水珠,“嘀嗒”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人的神经。
空气里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
最里面是一排隔断,门板同样朽烂不堪。
其中最后一个隔间的门上,赫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锁孔周围的木头都已腐朽发黑。
周云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牙关都在打颤,视线死死地钉在地面,拼命避开那个上锁的隔间,仿佛那里面囚禁着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宿珩停下脚步,肖靳言也松开了搭在周云肩上的手,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走向小便池的意思。
宿珩的目光落在抖若筛糠的周云身上,声音清冷,直接切入:“你今年多大了?”
这平静的问话,在这逼仄压抑的空间里,像是一记重锤,猝然落下。
周云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与茫然,“二……二十……四……”
24岁。
宿珩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思绪。
眼前这人形容枯槁,神态麻木呆滞,说是42岁也不为过。
这与工牌上那个虽焦虑却仍有青年轮廓的“周云”,以及19楼照片墙上那个更年轻、眼神迷茫不安的“周云”,截然不同。
偏偏,他们此刻身处的楼层,就是24楼。
宿珩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倚在洗手台边,姿态闲适的肖靳言。
肖靳言正看着他,黑沉的眼底没有意外,只有一丝了然。
仿佛宿珩想到的,他早已洞悉。
宿珩还想再问,周云却像是被这无声的对峙和潜在的追问彻底压垮了。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点残存的力气,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