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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后即焚 第52节

  屋里很暗,气味和声音被不断放大。
  被子下的空间仿佛一个安全的巢,巢里蜷缩着一只大鸟和一只小鸟。
  大鸟先侧过身,朝着小鸟的方向装睡,过了一会儿小鸟也侧过来,把大鸟抱进怀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
  游弋把哥哥的脸按在胸前,下巴抵着他的发旋,学着哥哥的样子揉了揉哥哥的后颈。
  良久,梁宵严说:“你七岁那年,李守望喝醉酒,拿刀砍我们。”
  “我先被砍倒了,叫你快跑,你没有跑掉,快被李守望追上时,我看到了婶娘冲出来挡住他。”
  但是那时婶娘已经离开家一年之久。
  游弋没呼吸了。
  他躺在钉子上,吸入的空气都带着刺。
  他用拇指指甲的尖拼命扣食指指甲盖下边那点薄薄的皮,仿佛用一根牙签扎进那里然后不断地往里捅,往里刺,拔出来再按进去。
  他张嘴想喊,痛不欲生。
  随着眼泪无声地流出,灵魂也散成一堆碎片飘散。
  他刚才一直在想,哥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幻觉的?
  他失踪的那一个月吗?他离开家的这一年吗?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这么早。
  他七岁时哥哥才十六。
  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子啊……
  他十六岁时尝过最大的疼就是因为身量拔高而在夜间抽筋的生长痛。
  可他哥哥……哥哥为什么要面对这些……
  为什么要他做哥哥……
  为什么要一个小孩子去保护另一个小孩子……
  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
  哥哥发病时十六岁,现在三十二,又过了一个十六年,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世界上有哪个弟弟是当成他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
  冷汗顺着眉骨刺进眼睛,泪水砸到哥哥脸上,比硫酸还要烫。
  梁宵严说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吧。”
  他的力量太小,他要对抗的苦难太大,他恐惧到极点时就会幻想出一个大人来保护他和弟弟。
  但幻觉到底是幻觉,那一刀最终还是落在了弟弟背上。
  皮开肉绽,好疼好疼。
  那不是李守望第一次对他动手,但却是第一次对游弋动手。
  李守望经常打他,枣树藤都不知道抽断多少根,梁宵严从不觉得有什么。
  疼痛是他的常态。
  是他婴儿时期需要的抚触,是他幼儿时期渴望的拥抱,是他少儿时期争取的温饱。
  他从出生起、从有记忆起就在疼。
  不是身体疼就是心里疼。
  他一直觉得疼痛只是一种过敏原。
  有人对这种过敏原的耐受力高,有人耐受力低,而他不过敏,所以他并不畏惧,习以为常。
  直到那天他从地上醒来,下着大雨,看到弟弟幼小的身体趴在雨中,背上那么长一道流血的伤口,被雨水浇着,仿佛一具没人要的、被抛弃荒野的小尸体。
  他才意识到,这种过敏原会要孩子的命。
  毒打之于他只是疼痛,对弟弟来说却意味着死亡。
  毒打好可怕。
  比孤独还要可怕。
  从那之后,他经常在弟弟被打时产生幻觉。
  这些幻觉迫使他最终杀了李守望。
  “那你有去看医生吗?”
  游弋回想小时候他们在寨子里的那几年,哥哥好像从没有离开过他超过半天时间。
  “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还是绷不住地哭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疼得心脏开裂。
  “我是你弟弟,我是你唯一的家人,我可以保护你的……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不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发病时得多害怕啊……”
  “看医生要怎么说?精神分裂?”梁宵严的语气甚至带着点讥讽。
  游弋听不得他贬低自己:“别瞎说!你这是生病了……”
  “但寨子里不会有人认为这是生病,他们会觉得我疯了,疯病会传染,下河西那家姓李的女人因为精神失常被关起来了,我也会被关起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他从弟弟怀里抬起头。
  黑暗中,两个人望着彼此。
  眼睛是灵魂的湖面,他们坠落进彼此的湖心。
  “你这么蛮,谁愿意养你?”
  “谁来养我才能放心……”
  “你管我干什么啊!”游弋哭着一头撞进他怀里,“你不养,总会有人养!”
  “我还有叔叔、姑姑,即便他们都不养还有村长呢,总有人管我的,你先顾你自己呀!”
  梁宵严沉下脸,冷眼看着他。
  “叔叔,姑姑,村长,你想让谁养?”
  第27章 犯错就要受罚
  “我谁都不要!我就想要你!但我不想你受苦……”
  游弋哑声吼出来,吼声震落好多泪。
  他揪着哥哥的睡衣领子,难过得团团转,一会儿想把自己的胸腔给剖开,把哥哥团成一小团塞进去藏起来,一会儿又想把自己塞进哥哥胸腔里。
  他想和哥哥融为一体,想和哥哥共用一泵血,一颗心,想感知哥哥的所有疼痛、恐惧、不安、伤口,再把自己变成他最外面的那层皮,帮他抵御这一生所有的苦。
  “你凭什么养我呀……我不是你弟弟,我们没有血缘,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欺负你的坏人的孩子!你傻不傻啊……你不爱我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爱到头了就会变成恨。
  恨他的善良,恨他的好,恨他的爱跟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没两样,被他爱着就像被火灼烧。
  梁宵严闻言只是轻笑。
  “我也想不爱。”
  “可是寨子里的小孩儿,没人爱就会死,死掉就会被挂到树上。你连经过那片石头林都怕得发抖,我要怎么忍心把你挂上去呢。”
  他抱着游弋坐起来,背靠床头,弟弟赖在他腿上,两人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紧紧地抱着弟弟,却觉得拥抱一点都不解渴,于是收紧手臂用力挤他一下。
  游弋被挤得心都麻。
  “你刚出生时就这么大。”
  梁宵严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卡的距离,“像只没毛的小耗子。”
  “我从这么大开始养,从一个长着奇形怪状的头的小怪物养成白白胖胖的漂亮娃娃,谁看到都说我养得好,都想上手摸一下。”
  “我不给他们摸。”
  “我的宝贝,不要别人摸。”
  他说着那么孩子气的话,眼眸却悲伤得如同一条饱经沧桑的河。
  游弋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
  “那我也不要别人摸了,只能哥哥摸,别人碰我一下都不行。”
  梁宵严弯起唇角,似乎对他的决定很满意。
  游弋仰起脸,把自己的眼睛贴进哥哥眼窝,小小声地问:“看到幻觉时,会怕吗?”
  梁宵严犹豫几秒:“怕。”
  游弋疼得想要呕吐。
  “怕怎么不和我说……我能保护你的……”
  李守望死的那晚,就是他挡在哥哥身前。
  梁宵严看着他,沉默不语。
  因为我是撑起你的骨头,我不能让这根骨头打弯。
  能成为弟弟的依靠,是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事。
  游弋又问:“幻觉出现得频繁吗?”
  “不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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