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都谢。”无执道。
  谢泽卿冷哼一声,别开脸。
  “少废话,你的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寺庙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以及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激动的呼喊。
  “大师!无执大师!您在吗?!”
  无执撑着床沿站起身,动作虽缓慢,但依旧是那个身形挺拔,气质出尘的僧人。
  谢泽卿看着他走向院门的背影,不爽地“啧”声,身形化作一缕常人无法察觉的黑烟,跟了上去。
  王德发迈着轻快的步子冲了进来,一把握住无执的手,激动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无执不动声色地抽回,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王德发却毫不在意,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点开转账页面,熟门熟路地打开手机银行app,一边指尖飞速点着屏幕,一边说:“大师,这是说好的尾款,过去了。”
  “叮——”
  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无执那只旧款智能机的屏幕亮起,银行信息显示到账四十五万的字样。
  王德发转完账将手机装进裤兜里,又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进无执手里。
  “大师,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是给寺里的香火钱!”
  说话间,已经自顾自地跑到那尊漆都快掉光的佛像前,点了三炷香,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
  无执捏着厚实的信封,没有说话。
  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灰色僧袍,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清俊的面容在明明灭灭的香火气中。
  王德发千恩万谢地走了。
  无执没有回房休息,而是转身来到那只写着“功德箱”三字的木箱前,将厚实的信封,整个塞了进去。
  谢泽卿的身影,在他身边凝聚成形。
  “拼上性命,换回一叠废纸,再恭恭敬敬地放进这破木头盒子里。”
  他瞥了一眼箱内的钞票,语气极尽嘲讽,“你们出家人,当真是有趣。”
  无执将箱子重新锁好,淡淡道:“此为功德。”
  “功德?”谢泽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拿此等黄白之物,去求那虚无缥缈的功德,也配入朕……”
  他的话,戛然而止。
  那个“朕”字,像一颗被猛地掐灭的火星,消散在唇边。
  谢泽卿脸上的讥诮,在瞬间凝固。
  一双流转着暗金光芒的凤眼,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破旧的功德箱的箱底。
  第11章 霸道香气
  原本只是有些冷的夜风,陡然间带上了刺骨的阴寒。
  “怎么了?”
  无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神情依旧淡漠,清澈如琉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映着谢泽卿紧绷的侧脸。
  谢泽卿抬起下巴,唇紧抿着,示意无执自己去看。
  无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功德箱,立即察觉。
  功德箱粗糙的木质箱底正中央,贴着一张巴掌大小,用血绘制而成的符箓。粘稠、暗沉,符上的纹路扭曲,张牙舞爪的。
  而符箓的正中央,四个字,狰狞醒目。
  ——七日必死。
  无执神情凝重,拈起符箓的一角,打算将符箓从功德箱底撕下。
  入手冰凉,滑腻,像是触碰到一块浸泡在尸水里的人皮。
  “嗤——”
  在无执指尖接触到符箓的瞬间,一缕黑烟从符上冒出,带着尖锐的嘶鸣,直冲无执面门!
  谢泽卿脸色大变,“小心!”
  无执的指尖,亮起一抹金色佛光,瞬间便将那缕黑烟吞噬殆尽。
  无执眸色沉如深渊,那张写着“七日必死”的血符,在金色的光芒中,无声地化为飞灰。
  谢泽卿看着无执,眉头紧锁,“冲你来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
  无执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指尖。
  良久,轻轻“嗯”声。
  “怨咒。”
  谢泽卿的脸色依旧难看。
  “是谁?”
  他追问,“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无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转身,将功德箱重新锁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功德箱才是顶顶重要的。
  只是,当他转过身时,那张在月光下白得反柔光的脸,神色是谢泽卿从未见过的一片肃杀。
  月光如水,冷冷地淌过庭院。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在廊下发出秋日干燥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谢泽卿的身影在原地凝滞片刻。
  凤眸中的金光,在月色下明明灭灭,如同两簇即将被狂风吹散的鬼火。
  “喂,秃驴!”
  他的声音压着,“你知道,对不对?”
  “知道,又如何。”
  无执淡淡开口,“该来的,总会来。”
  说完转身,迈步走向禅房,背影挺拔,却也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融入这无边的夜色里。
  谢泽卿盯着紧闭的门,身形化作黑烟,消散在庭院之中。
  “疯和尚。”
  -
  一连几日,风平浪静。
  那张狰狞的血符,像是投入深海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没有诡异的访客,没有索命的邪祟。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越是这样,那根名为“七日必死”的弦,就在谢泽卿心里绷得越紧。
  因为什么?
  因为那秃驴是他千年诅咒的解药!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相比无执的淡然,谢泽卿却变得异常烦躁。
  他时而在大殿里飘来荡去,时而对着那棵光秃秃的菩提树吹毛求疵,时而又化作一缕黑烟,在无执打坐时绕着他盘旋。
  而无执,一如往常。
  晨钟暮鼓,诵经打坐。
  清扫庭院,擦拭佛像。
  他的作息精准得像一座古老的钟。
  只是,眼下的青色,悄悄重了几分。
  清俊绝尘的面容,在愈发苍白的肤色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神性的破碎感。
  美,且易碎。
  某日深夜。
  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山林传来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啼叫,凄厉得像婴儿的哭声。
  无执从床上坐起身。
  他没开灯,凭着窗外渗进来的稀薄月光,摸索着来到香积厨。
  饥饿感,如细密的针,扎着他的胃。
  动用本源佛力后的虚弱,加上这几日精神的高度紧绷,让他的身体发出了抗议。
  谢泽卿第一时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执身后,抱臂靠着门框。
  “怎么?你那佛祖不给你饭吃,要沦落到啃桌角了?”
  无执没理他,从一个破旧的纸箱里,翻出绿白相间,带着图案的,一个纸碗。
  “康x傅爱吃素方便面”。
  谢泽卿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是何物?包装如此粗鄙艳俗。”
  无执的动作顿了顿。借着月光,看了眼包装上画得汁水饱满的蘑菇和青菜。
  然后,撕开了包装。
  “嘶啦——”
  塑料薄膜被撕开。
  紧接着,是调料包被撕开的细碎声响。
  无执将干瘪的面饼、脱水的蔬菜、以及那包散发着香气的粉末,一同倒进纸碗里。
  然后,提起墙角老旧的热水瓶,拔开木塞。
  “咕嘟……咕嘟……”
  滚烫的热水注入纸碗,一股浓烈香气,瞬间在香积厨本不大的空间爆炸开。
  谢泽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身为鬼帝,早已脱离五谷轮回,无需进食。
  可这股从未闻过的味道,直冲他的魂体,蛮横地在他的感知里搅动。
  无执将碗盖盖好,从旁抽出一次性筷子,将它压在碗盖上,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黑暗中,一人一鬼,对着一碗泡面,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三分钟后。
  无执掀开碗盖,更浓郁的香气,伴着蒸腾热气,扑面而来。干瘪的面条变得饱满、筋道,吸足了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酱色。
  无执拿起廉价的竹筷掰开,在纸碗里搅拌几下夹起一筷子面,在微弱的月光下,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很慢,吃得很安静,喉结吞咽时,微微滑动。温热的汤面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熨帖了阵阵抽痛的饥饿感,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谢泽卿盯着无执面无表情地将那碗汤面一点点吃下。
  奈何香气浓郁,忍无可忍。
  闪现到无执面前,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探究与不可思议。
  “此物味道如何?”
  无执停下咀嚼的动作,抬起琉璃般的好看眸子,平静地注视近在咫尺的俊鬼脸。
  良久,学着谢泽卿的口吻,吐出两个字。
  “尚可。”
  谢泽卿围绕着那碗面转了一圈,魂体因情绪激动微微闪烁。
  “这等闻所未闻的霸道之味,汝竟只评‘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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