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384节
韦必达一个机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陈凯哥和章艺谋竟然混迹在人堆之中。
郭保昌走了过去,叫住他们,“你们不是在给《黄土地》勘景吗,怎么会在这里?”
“保爷,一言难尽啊。”陈凯哥苦笑连连,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韦必达关心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好在吴厂长为人仗义,已经向我们伸出援手了。”章艺谋说:“这次的座谈会,也是他邀请我们参加的,据说方老师也会出席。”
听到这话,韦必达和郭保昌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担心《午夜凶铃》被西影厂占了先机。
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作为峨影厂代表的滕进贤和韩三坪。
“怎么样,找到方老师了吗?”
“只找到了方老师的座位,但是他并不在位子上。”
朱菻看了眼潘虹,然后把目光投向贴着座位帖的椅子。
韩三坪不无担忧道:“坏了,会不会被别人截了胡?”
朱菻抿了抿嘴,一个倩影突然从余光里闪过,定睛一瞧,竟是龚樰,眼里十分地复杂。
“要找到方老师,也许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众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看。
“龚樰是方老师的对象。”朱菻伸手指去,“也许可以问问她,就能问出方老师在哪儿?”
韩三坪眼前一亮,喊上朱菻,两人脚步加快,突兀地挡在了龚樰的面前。
彼此之间,简单地做了番自我介绍。
龚樰抓着朱菻的手,惊喜道:“我看过你的《梨园传奇》,演的太好了。”
“哪里,哪里。”
朱菻道:“跟你在《大桥下面》、《那山那人那狗》里的表演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你们就不要互相谦虚了。”韩三坪说,“算是各有千秋,难分上下。”
龚樰猜到了大概,直截了当道:“韩厂长,你们是来找岩子的吧?”
韩三坪诧异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刚刚桂西厂的韦厂长、北影厂的汪厂长,还有我们上影厂的吴老,都找我问过一样的问题。”龚樰也不恼,“岩子被夏老、钟老他们叫过去了,应该还在探讨西部电影的事。”
韩三坪道了声谢,让朱菻留下来陪着龚樰,自己一个人穿过人群,凑上前去。
龚樰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朱菻看着她手上的戒指,一枚祖母绿宝石戒指,一枚古法黄金戒指,心情五味杂陈。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座谈会正式开始。
在场所有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会场也从喧哗热闹,变得一片安静。
坐在讲台上的,除了陕北宣传口、电影局等单位的领导,就是夏偃、钟惦斐等老前辈。
吴天名作为主持人,首先就是邀请领导做开场白。
“同志们:
我谨代表陕北省zheng府,向这次会议表示热烈的祝贺,并预祝会议取得圆满的成功……”
“近年来,除了西影厂以外,全国各地制片厂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将摄影机对准广袤的西部,聚焦于西部的土地、荒漠、山川、沟壑以及西部人的命运、心灵和性格,这非常之好!”
“我们非常希望你们能把开发大西北精神的问题,当做美学思想的中心问题来对待。”
“我们非常希望你们能从茶杯里跳出来,登上黄土高原,塑造出华夏的西部片。”
“你们的作品愈是西北的,就愈是世界的!”
“………”
全场除了演讲声,鸦雀无声。
朱菻都坐在中排的位置,目光时而投向同排的龚樰,时而望向前排的方言。
第339章 寻根文学
领导们的开场白都很简短,核心只有一条,那就是开拓新型的西部片,挖掘西部人的精神世界!
“接下来请同志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要有什么顾虑。”
此话一出,与会的一个个踊跃发言,仿佛要把憋在心里的话都抖落出来。
第一个站出来发言的,是西影厂的人,一开口,便举出了轰动一时的《人生》。
“我觉得要拍西部片,最绕不开的就是乡土,乡土是城市的过去,是民族历史的博物馆……”
“我对刚才的观点持保留态度!”
紧接着,就有第二位举起手来,滔滔不绝道:“创作视野决定了电影的思想高度、现实宽度和价值厚度,我们不能把西部片局限在乡土上,西部人民的生活情感、民俗风情、地域文化,西部电影能拍的东西多不胜数,电影工作者应该想方设法地展现一个丰富立体的西部形象才对。”
众说纷纭,议论不休,讨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
就在争论“城市和乡土”、“历史和现代”等话题时,人群中冒出个电影评论家:
“开拓西部片,不应该只把视野放在国内,完全可以借鉴美国西部片的经验,特别是像《西部往事》、《荒野大镖客》、《黄金三镖客》这样好莱坞电影,让我们的西部电影跟国际接轨。”
顷刻间,满堂哗然,如沸水般沸腾起来。
龚樰和朱菻一样,两眼直直地盯着方言的背影,却见他无动于衷,如同看戏的局外人一样。
“请要发言的同志举手。”
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齐刷刷地把手举高。
眼见整个会议的走向越来越乱,夏偃指名道姓道:“方言同志,你对西部电影有什么看法?”
这也太不讲究了!
不是说好了自愿的嘛,怎么还点上名了!
方言很是无奈,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站了起来,罢了,都退下,该我装逼了!
朱菻扫了一圈,周围本来想要举手的人,动作停顿了下,然后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
“咳咳。”
看到方言战术性咳嗽,龚樰噗嗤一笑,目光当中充满着深情和期待。
“刚刚有同志提到要借鉴美国的西部片,我想说的是,‘西部片’是借用了美国西部类型电影的一个词,并不能照搬概括我们华夏西部电影的情况!”
“何以见得啊?”
钟惦斐饶有兴趣道:“方言同志,你不妨把话说得再清楚些?”
方言环顾四周,“美国西部片的本质是殖民,是东部去征服荒芜的西部,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华夏的西部电影难道也要拍殖民,拍征服吗?”
包括陈凯哥在内,支持借鉴好莱坞经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反倒是乡土派的人兴奋不已,以为方小将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至于要像《人生》一样,聚焦在乡土上,未免搞错了概念。”
“《人生》本质上是部乡土电影,只是恰好在西部拍摄而已,这样的故事题材,也可以在中部,在东北,在南方,又怎么能作为西部电影的代表作呢?”
面对方言的质问,章艺谋等人竟觉得好有道理,一时间无言以对。
吴天明语气里充满敬佩,“那方老师觉得,西部电影该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我们必须要拎清楚,不管是美国的西部片,还是华夏的西部片,都属于类型片的范畴。”
方言直截了当地说。
在场的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到“类型片”这么个新鲜的词汇。
“我们国内目前比较成熟的类型片,就属武打片、军事片、故事片和爱情片,像喜剧片、科幻片这些类型片,还很欠缺。”方言道,“其中也包括西部片,如果想要把西部片类型化、想挖掘陕甘宁青在内的西部精神世界,就必须要从西部本土的民族地域里找到文化特质。”
“接着说。”
台上,夏偃取下胸前的钢笔,做起了笔记,钟惦斐等人也有样学样。
台下,章艺谋、韦必达、韩三坪等人立刻拿出笔记本记录,绝不错过方老师的演讲。
周围的电影评论家、编辑、记者见状,也纷纷掏出纸笔,洗耳恭听。
“其实,电影界里出现‘西部电影’的现象并不偶然。”
方言认真道:“文学界里就出现了包含‘西北风’在内的民族地域文学,音乐界也有‘西北风’的民谣作品,究其根本,因为我们文艺界有一种‘文化寻根’的趋向。”
“寻根?!”
相比于其他人,石铁生、莫伸、龚樰这些跟方言亲近的,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过类似的概念。
“没错,就比如说文学。”
方言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
且不说首倡“把文学植根于民族地域文化”的岭南文学,就说以韩少恭、古桦为首扛起的“湘楚文学”的大旗、蒋紫龙、冯骥材他们号召的“津味文学”,以及自己刚刚开发出的“新京味”。
除了以外,包括诗歌、戏剧在内,都来源于同一种泛文化思潮。
“沙沙。”
“沙沙。”
全场只有方小将的讲话声,和众人的记录声,不管是真记还是假记,统统埋头写着。
钟阿城本来只是在父亲钟惦斐再三要求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这个座谈会。
此时此刻,聆听了一番方老师的教诲,仿佛感觉打开了一扇通向文学的全新大门。
“大家有不理解的吗?”
方言扫视一圈。
“我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