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141节
季羡霖慈眉善目地鼓励:
“这里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尽管放心大胆地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方言清了清嗓子,把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以及梅兰方构成的世界三大戏剧体系的说法,事实上是以讹传讹,假的给传成了真的。
这一观点,最早来自1962年。
当时的戏剧评论界,北有焦菊隐,南有黄佐临,就在全国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黄佐临发表了《“漫谈”戏剧观》,首次提到布莱希特、梅兰方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但仅仅只是提到了“戏剧观”,初衷是为了弘扬传统戏曲,抬高戏曲的世界地位。
接着就在今年,又发表了类似观点的文章,《梅兰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戏剧观比较》,这一回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称之为“斯坦尼体系”,但并没有说梅兰方、布莱希特有什么理论体系,更没有把三人归纳总结成“世界三大戏剧体系”。
提出这个观点的是,上戏的硕士孙惠柱。
接连发表了《三大戏剧体系审美理想初探》、《三大戏剧体系审美价值的动态考察》,“世界三大戏剧体系”,于是就这么诞生了。
很快就引发争议,而且在争议中越传越广,但跟黄佐临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只突出了梅兰方,却忽视了华夏戏曲。
且不说梅派只是京剧的一个流派,华夏戏曲也不单单只有京剧一个戏种,还有粤剧、越剧、黄梅戏、豫剧等等。
所以,孙惠柱“世界三大戏剧体系”的观点漏洞太多,没少遭到文艺界的质疑和批评。
却没想到,日盛一日,传得时间久了,引用得多了,结果成了“众所周知的常识”。
直到21世纪初,才被全新的“世界戏剧体系”理论推翻,纠正成“表演艺术体系”。
“既然你觉得这三个只是表演艺术体系,那么在你看来,世界戏剧体系有哪些呢?”
封凤子让他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可不可以把希腊戏剧、天竺梵剧、华夏戏曲,归为‘世界三大戏剧体系’?”方言说出了后世的“标准答案”。
“华夏戏曲?!”
跟梅兰方不同派系的戏曲界大佬们,立刻来了精神,眼里冒着刚才从未有的精光。
如果是梅兰方体系,风光尽归梅派。
但要说华夏戏曲体系,他们可就不困了!
看到在场大部分人没有反对,方言把目光投向季羡霖,“季老,我对天竺梵剧只懂个皮毛,您是研究天竺学、梵文的大师,这样把梵剧归为世界戏剧体系之一,您觉得怎么样?”
“伱这个观点,很值得探讨研究!”
季羡霖本以为自己今天只是来看戏的,没想到竟然能扯到他的学术方向上。
心生兴趣的同时,笑盈盈道:
“小方,你怎么会想到把这三个戏种,总结归纳为‘世界三大戏剧体系’?”
“我始终记得我的老师,雁氷先生,常常跟我告诫的,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方言一脸严肃,阐述起自己的观点。
万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封凤子等戏剧期刊的编辑,一个个情绪激动,仿佛找到了稀世珍宝般,自己可以理解她们此刻的心情。
方言的这个理论,一旦刊登在《人民戏剧》等期刊上,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不但很有可能推翻孙惠柱的理论,甚至不是没可能成为文艺界真正公认的“世界三大戏剧体系”。
一旦成功,这个年龄,这个成就……
称之为“青年戏剧理论家”,都不为过!
看着方言和季羡霖等人谈笑风生,姜闻脑袋嗡嗡作响,虽然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这种震撼,即便在回校的路上,也没有彻底消失,姜闻沉默不语,低着头走路。
“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
李保田凑了上来。
“说什么?”
姜闻眼神飘忽不定。
“说方老师啊,刚刚我问岳虹了,确实他说自己只懂一点点,可我觉得那是人谦虚。”
李宝田打趣,“哪有人都像你那么性格张扬,锋芒毕露啊?”
“方老师那不叫‘谦虚’。”
“那叫什么?”
“低调。”
姜闻忍不住哆嗦:“低调懂吗,吗的,方老师,真特么特么地牛逼啊!”
第127章 给我们长脸了(祝五四青年节快乐!)
“那么文学奖的评选标准就这么定下来。”
“接下来的第四期、第五期的杂志尾页上刊登评比启事,读者可以对我们初选名单的作品投推荐票,向编辑部寄信,或者打电话……”
会议室里,苏予环顾四周,念出最终商定出来的《十月》文学奖各项具体细节。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就散会吧!”
此话一出,会议宣告结束。
“章老师,留步。”
方言喊住了章守仁。
章守仁既是短篇组组长,也是散文组组长,当听到石铁生有篇散文要投稿给《十月》,不免惊喜道:“岩子,谢谢啊。”
“不过……”
方言说石铁生有一个不情之请,那就是希望作品能在第四期,也就是10月份这期发表。
章守仁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散文的题目叫《秋天的怀念》。”
方言透露说在10月菊花盛开的金秋时节发表,对石铁生而言,有着特殊意义。
章守仁也不再多问,“那可要抓紧了,再过些天就要开会讨论第四期的排版和布局。”
“这没问题,他让我后天到家里拿稿子。”
方言安排好一切,才离开出版社。
骑着车,如约来到复兴门外大街路南。
“来啦。”
万芳打开房门,“爸爸,岩子来了!”
方言跟着她来到客厅,就见万佳宝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自己坐下,接着递上报纸。
“《山楂树之恋》的话剧登报了。”
万芳一边倒水,一边说。
方言定睛一瞧,《文艺报》上报道了这次燕大话剧文艺汇演,而且是高度评价,特别对《山楂树之恋》,称之为“突破题材禁区,重迎爱情话剧”,顺带提了嘴自己在其中的贡献。
“她已经把昨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
万佳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方言接过水杯,万芳笑道:“何止是我,封阿姨还特意打来一个电话,一直在夸你呢。”
万佳宝上下打量,颇为欣慰道:“想不到你在戏剧和话剧上的进步会这么大。”
“这都多亏了您这段时间的指导。”
方言谦虚道:“还有您借给我的那些书。”
万佳宝说:“但是我没教你,希腊戏剧、华夏戏曲和天竺梵剧是世界三大戏剧体系。”
“这不季老他们说,言之无罪,我就没有顾虑地大放厥词了。”方言嘿然一笑,“即便说错了,我想看在您和老师的面上,也不至于追究我这个小辈。”
万佳宝语气里透着赞赏:“你能这么想,很好啊,年轻人就要认真地想,大胆地说,放手地写,何况你说的这些东西。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很有讨论研究的价值。”
“那敢情太好了。”
方言喝了口水。
万佳宝转告说,封凤子等人希望他能把“世界戏剧体系”、“表演艺术体系”这些观点,写成文章,发表在《人民戏剧》、《戏曲艺术》、《文艺报》等报刊上。
“先生,您是了解我的,写我在行。”
方言笑了笑,“写论文……”
“放心,不是让你写学术论文,点到为止,浅谈即可。”万佳宝摆了摆手,“只要你把你那套说法,能写个清楚、自圆其说就够了。”
“我明白了,我这個是抛砖引玉。”
方言恍然大悟。
“哪有这么昂贵稀有的砖头。”
万佳宝不禁失笑。
方言耐心地听着,渐渐明白过来。
“世界三大戏剧体系”的说法,拔高了华夏戏曲在世界戏剧中的地位,这本身就很有意义,相比起戏剧界,戏曲界更积极、更迫不及待地看到方言的这个理论问世,广泛传播。
毕竟,80年代初,全国各地的戏曲剧种纷纷派演出团体,奔赴世界各国,远播海外。
世界戏剧体系的说法,太给传统戏曲长脸了,听上去就很高大上,对外宣传也有面子。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我们。”
万佳宝说,希腊戏剧方面可以找我,梵剧方面可以问季羡霖,戏曲方面可以找梅宝玖他们,至于文章其它问题,有封凤子她们把关。
好家伙,简直是保姆级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