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那道目光像蛇一样在他背上溜来溜去。
“又见面了,挺巧啊。”
程英没理他。
熊山却不肯罢休,视线落在他后颈,忽然低笑一声:“你跟康喜月好了?”
“脖子上这么大个印记,”熊山的声音压了些,“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程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提了提衣领,把后颈遮严实了,脸色沉了沉。
“我跟你说过他是神经病,”熊山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还跟他凑一块儿,就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程英终于开了口。
“他有病啊。”熊山加重了语气,凑近了些,“你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吗?”
上次在机构,熊山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程英没往心里去,可这会儿,看着对方那副笃定的样子,他倒生出点莫名的兴致,抬眼看向对方:“你说说,他做过什么?”
但熊山接下来的话实在让他失望,翻来覆去无非是些陈词滥调。
说康喜月爱扒拉死蛇死鸟,偷偷埋尸体被他撞见。又说康喜月“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顿,还差点动了刀。
程英原本还以为能听到点新鲜的,听完只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反应。
熊山见他这反应,眼睛都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都这样了你还不介意?他这可是反社会人格啊。”
程英扫过他那张油腻的脸:“他为什么揍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他瞥了眼熊山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想通了,康喜月以前估计也没少被这人骚扰。
这么一想,攥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
他现在也很想揍这浑蛋几下。
程英懒得再跟这人多费口舌,正好轮到自己结账,赶紧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放。
结完账刚拎起袋子转身,就听见熊山在身后低骂了一句:“原来也是个神经病。”
程英脚步没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想,自己可不就跟个神经病似的,被关了几天,却还是没办法彻底讨厌康喜月。
出了超市,他刚把购物袋甩到肩上,手机就震了震。点开一看,正是刚被熊山念叨过的康喜月。
「烧退得差不多了。」
附带一张温度计的照片。
昨晚半夜雪就停了,此刻云层裂开道缝,漏下点晃眼的阳光。
程英抬起手挡在额前,眯着眼抬头看天。手腕不经意间晃了晃,链子上的小月亮被阳光一照,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盯着那点光亮看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我想出去玩。」
康喜月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懵了,半天才回复。
「去哪?」
「不知道,但就是想出去。」
他现在感觉,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康喜月很快回复:「我跟你一起。」
「不要。」
想了想,程英又点开语音键,对着话筒说:“你先好好料理店里的事,然后,把检讨写了,回来我要检查的。这段时间,给我一点时间想想,也给你一点时间想想。好吗?”
发送出去的瞬间,他揣好手机,转身往地铁站走。
另一边,康喜月捏着手机,反复听了两遍那段语音。程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风的杂音,却字字清晰。
他愣了半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忽然明白了程英的意思。
他对着空荡荡的对话框,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手机那头的人。
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桌角的药盒上,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检讨”两个字。
*
先前说什么出省自驾游出去玩是康喜月胡诌的,这回却是实打实的念头。
好在昨天回去得晚,还没来得及跟家里报备,此刻倒省了再费心思编借口的麻烦。
程英没多耽搁,回了家抓起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就往高铁站赶。这想法冒出来得毫无征兆,他却没觉得有半分不妥,反而觉得心里松快了些。
有些事,确实需要隔着一段距离,才能看得更清楚。
他选的目的地是邻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远也不近。
高铁驶进站台时,广播里报站的声音带着点当地口音。
他拎起背包走出高铁站,风里裹着点湿意,不像榕城的干冷。
站前广场上没多少人,只有几个举着住宿牌子的阿姨在慢悠悠地晃,看见他便凑上来问他有没有需要。
程英摆摆手打开导航,跟着箭头往自己在网上预定好的民宿方向走。
脚下的路渐渐从水泥地变成了青石板,路过一家街角的杂货店,老板娘正坐在门口择菜。
她抬头看了程英和他身后的行李一眼,操着软糯的方言问:“来旅游呀?”
程英点点头,脚步没停。
他按着导航走到巷子尽头,终于看见民宿门口挂着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民宿的名字。
抬手叩了叩铜环,门开了半扇,探出个梳着花白辫子的老太太。
“是刚才预订的那个小伙子?”
他点点头,老太太笑着把门让开:“进来吧,外头风凉。”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中间摆着张石桌,四周种着几株腊梅。正屋的门敞着,能看见里头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
“楼上那间给你留着呢,”老太太带着他往里走,“窗户对着河,早上能听见水鸟叫。”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吱响。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靠墙摆着张雕花的木床,铺着蓝布床单,窗台上养着株绿萝。
程英走到窗边推开窗,果然看见条窄窄的河,水面映着对岸白墙黑瓦的影子。
有艘乌篷船从桥下钻出来,艄公戴着顶斗笠,竹篙一挥,船就慢悠悠地漂远了。
“渴不渴?我给你倒碗茶?”老太太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不用麻烦了,”程英回头应道,“我先收拾下。”
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河和船拍了张照,想了想,发给康喜月,附了句:「住的地方,窗外有船。」
第一晚,程英就这么住下了。
民宿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鼻尖萦绕着陌生的草木香,倒也睡得安稳。
第二天,他先向民宿老板讨了些本地人才知道的游玩门道,又在网上翻遍了最新攻略做足了功课。
这里是座地道的水城,大小河道像脉络般织满全城,而缠丝河是其中最出名的。
他吃过早饭就走到码头,选了艘乌篷船。船夫是位皮肤黝黑的大爷,戴着顶草帽。
“小伙子看着面生,是来旅游的?”大爷慢悠悠地摇着橹,话里带着本地口音。
程英点头应了,大爷便絮絮叨叨讲起缠丝河的故事,说这河名字的由来,说着说着,大爷从船尾的竹篮里摸出两个艾草青团,用荷叶包着递过来。
“刚从家里蒸笼拿的,尝尝?”青团还带着热气,碧绿的颜色透着清新的草香。
程英咬了一口,绵密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带着股草木的清苦。
正吃着,船转过一道河湾,芦苇丛里突然飞出一群白鹅,排着队追在船后,伸长脖子嘎嘎叫。
“这是在讨食呢。”大爷说
程英立刻把剩下的小半块青团掰碎了丢进水里,白鹅们立刻成群结队扑过去抢,溅起的水花打在船帮上,沾了他一裤脚的湿痕。
当晚回到民宿,手机刚连上wifi,康喜月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程英擦干头发点开,对方说自己烧已经彻底退了,白天检测员来家里检查过,说暂时不建议先住回去。好在春婶给了他一大笔赔偿费,他找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先住着。还说春婶家的小卖部要闭店了,他设计的logo暂时用不上了。
后面还附了张春婶家被烧后的照片,焦黑的窗框歪歪扭扭,程英盯着看了会儿,才发现照片角落有个穿花棉袄的小男孩正踮脚往屋里瞅,光着的屁股蛋上隐约透着几条红痕。
「是春婶拿鸡毛掸子抽的,哭声整条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