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志异 第163节
外堂弟子现在最多,这两年重华派刚放开招收,急剧膨胀,占到了整个宗门三百多弟子中的一半。
他们进宗门时间短,对宗门感情不深,但是同样对修真界的很多情况并不了解。
河北万里虽遥,但这些才十多岁的少年还满是青春热血,满腔昂扬斗志,多吹嘘忽悠一番,未必不能让许多人热血上头,一起跟着去河北。
等到了那边吃了苦感受到现实残酷,要想后悔,就得要考虑沉没成本了。
一来人家白石门未必会接受他们了,真要回来之后无人接收,何去何从?
二来不远万里回来,这期间的危险也是一个问题。
到那时候只要在好生加以挽留,未必不能留下这些人。
反倒是那些中堂内堂见过了世面,对宗门生存有着深刻了解的弟子,会不会继续选择跟随宗门去河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大问题。
这些都是宗门的中坚力量,一旦流失太多,去了河北要开辟局面,就更要举步维艰了。
第一百零五节 背井离乡,何其之难
商九龄和朱凤璧屹立山巅,听着尤少游和吴天恩的汇报,似乎都在预料之中。
“庆春不愿意去河北?要离派当散修?”商九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他若真不愿意去,不妨去汴京,权当我们留在京中驻守之人吧,少游你去和他谈一谈,白石门不会允许他留在朗陵,除非他投入白石门,当然他若要投入白石门,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投入白石门?白石门岂会相信他?这等时候再来投效,难道还能像佟百川那样得到人家的厚赏?”尤少游冷笑。
“少游,不必如此,好好和他谈一谈,讲明利害。说实话,这种情形下,要让大家背井离乡去万里之外的域外之地,不是谁都能有这份心气的,像庆春大概也觉得他进境艰难,想要寻个悠闲轻松,替子孙谋个去处,也能理解。”
朱凤璧摇了摇头,“我们只是不愿意看到他落得个不好的下场罢了,他若真留在朗陵,迟早会被白石门所忌,出事儿也是迟早的。”
吴天恩忍不住道:“二位师兄,你们说我们日后还能重返朗陵,重归朗山蟠山山门么?”
这一句话问出,连尤少游都忍不住望向两人,很显然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门中弟子都想要问的。
朱凤璧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商九龄,许久才道:“未必没有机会,但是十年内肯定不可能,……”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时间早晚不重要,十年时间也算不上太长,对于一个宗门来说,只要有机会能重返故地,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那也值得期待。
商九龄这么一说,起码能让处于迷茫和困惑中的大家心里都像是找到了一个目标,踏实了许多。
“陈淮生是个人才,没想到他修行进境如此之快,而且看问题如此之深,看形势如此之远,天恩,你选了一个好弟子。”朱凤璧顿了一顿,“赵嗣天也很不错,上元道会一战,倒也让我们重华派打出了几分声威,哪怕我们现在败了,但是起码没有人敢小觑我们了。”
“师兄,陈淮生担心的那些问题也值得重视,所以我和他与嗣天说了,这几日在山门里也好好和众弟子们聊一聊,鼓励一下士气。”吴天恩感慨道。
重华派要离开朗陵北上的确在所有弟子引起了震动,尤其是佟百川的背叛更是让许多弟子都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重华派第一时间控制了消息的发酵,也没有允许佟百川接触到太多弟子,否则带来的冲击就太大了。
即便是这样,这个消息也瞒不住,如果不及早处置,必定会让弟子们心神不宁,无所适从。
陈淮生和赵嗣天能做的也就是现身说法,谈一谈自己在重华派里的感受,在这一点上,陈淮生的种种表现是最有说服力的。
“三年多前吧,我都快满二十了,十四岁之后就离家外出,在外边说是游历,其实就是闯荡,想要找到一个入宗门的机会,不瞒大家,我在天云宗呆过,对,就是现在排名第一的天云宗,但很可惜,我只能去天云宗的副门——青木门,干灵农,做什么大家可能都明白,……”
“……,玄火门呆了那么久,结果就是与登云派起纷争,登云派半句话没说就杀了过来,我刚离派,玄火门就被灭门了,无他,实力太弱,……”
“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选择一个宗门,不在于门派大小,而在于是否最适合伱,……”
“承蒙吴师伯的看重,我能加入重华派,……,派中因材施教,我获益良多,……,三日悟道可以说是我之前游历积累,但是五月炼气成功,十月进阶炼气二重,一年半闭关连破二重,晋级炼气四重,……”
陈淮生侃侃而谈,“都说我是不是天资禀赋特别好,可我若是好,又岂会十三才觉醒灵根,又怎么可能徘徊多个宗门都被拒之门外?重华派未必是最好的宗门,因为排在它前面的还有很多宗门,但是却是最适合那些资质禀赋较好,却肯努力和尝试的弟子,这一点,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受到,我们的传功院总能给大家最宽松的学习和切磋环境机会,……”
袁文博和胡德禄几人都心情复杂地听着陈淮生“介绍”着他自己入门以来的种种体悟,语气轻松而坦然,也没有回避一些师弟们提出来的为什么他们入门一两年了,有些还没有炼气成功,有些还在苦苦悟道,很耐心地和他们沟通解释着。
“看看这一位你们的胡师兄,他在外堂丙舍表现一般,半年多时间才悟道,在乙舍又呆了多久才炼气成功,你们知道么?两年半,但是你们知道他从炼气二重到练气三重用了多久么?一年零三个月,炼气成功花了两年半,但炼气一重到炼气二重却快了一倍,你们觉得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很正常,只要你耐心探索,有道师们的指导和释疑,也许你之前很慢,但是到后来你会很快,也许你最开始入门困难,但后边可能就会顺畅无比,……”
“再看看这位赵师兄,可能很多人都知道,他在这一战中一只手臂被白石门对手所伤,炸成了碎末,昨日你们都看到了吧,但今日你们再看,……”
当赵嗣天微笑着将还有些笨拙的手臂举了起来,在所有人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活动了一下,甚至将衣衫褪下半边,让大家能够清晰的看见手臂与肩部结合处那肌肤颜色略微有些差异的部位,所有人都沸腾起来了。
真真无疑,就是重新长出愈合了的,而非傀儡假肢。
难道重华派已经能做到能让死人白骨重生,断肢重发的状态了?
如果是这样,那在这样的宗门里又还有有什么好担心的,便是去天涯海角绝域禁地,那也无所畏惧啊。
陈淮生挥手制止了簇拥在周围的弟子们的狂热,这才解释道:“这并不是说重华派就能让死人重生,便是大罗真仙也做不到,我想要说的是,只要是在重华派中,为宗门努力的,只要是重华派能拿得出来的东西,天材至宝也好,灵丹妙药也好,法宝功诀也好,绝对都不会吝惜,在这一点上,重华派一直在力求做到最好,……”
虽然陈淮生的解释让一些人稍稍有些失望,但是这种更真实可信的解释也让更多的人满足。
毕竟真要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事儿太过不可思议,但若是有遭一日自己不幸也遭遇了如赵师兄一样的厄难,宗门却肯不遗余力地救治和帮助,那比起在那等大宗门里吃冷饭坐偏座又要强得多了。
尤其是自己扪心自问真的在其他宗门里能得到这样的厚遇么?只怕可能性相当渺茫了。
可以说赵嗣天的这一场“现身说法”的效果远胜于其他任何空口白牙的说教。
对于这些刚入门一两年的弟子,他们对宗门生死存亡的理解并不算太深刻,对于朗山蟠山这座山门的重大意义也理解不深。
远在万里之外的河北对他们来说也许有些遥远,但是本来入宗门就是以宗门为家,以苦修为业,遥远一些会带来什么并没有太深的感受,但在自己遭遇危险困苦之后能得到宗门全力以赴甚至超乎想象的救治帮助,这却是相当直观的,或者说,感同身受。
“三百三十八名弟子,愿意跟随去河北的共有二百六十四名,其中已经悟道炼气未成的弟子九十七人,炼气一重弟子六十六人,炼气二重弟子三十七人,炼气三重弟子二十三人,炼气四重弟子二十一人,炼气五重弟子十四人,练气六重弟子十一人,炼气高段弟子二十七人,……”
李煜的介绍让商九龄有些失神,“按照你所说,愿意去河北的反而是初中段的弟子居多啰?”
“也不完全是,还有三四十名初中段弟子不愿意去河北,另外佟百川也拉拢了约莫有二三十名弟子,都属于中高段的弟子,但是我以为无足挂齿,那些人基本上都是知客院和内务院的年长弟子,进境无望,……”
李煜的话没能赢得商九龄的认同,他摇摇头:“师弟,如果是在大赵境内,你说的也许没错,但是在河北,我们初去会面对很多难以想象的生存挑战,这些炼气中高段的弟子意义就不一样了,他们能帮助我们承担起很多责任,哪怕他们进境无望,他们这么一走,我们日后可能就会付出更大代价,尤其是在那些年轻弟子尚未成长起来之前,……”
李煜叹息不已,却也承认商九龄所言在理。
“倒是这么多年轻弟子都愿意去,让我有些意外,这里边有什么缘故么?”商九龄再问道。
李煜把陈淮生以赵嗣天现身说法的情况说了,也提及了陈淮生以青云玉藕相赠帮助赵嗣天补体治疗,商九龄许久才默默点头:“此事当予以大大鼓励,不能让重义轻利之人吃亏。”
第一百零六节 伊人独憔悴,故有暗香来
撤离的气氛很是沉闷,无论是谁在这样一种情形下退出,都不会有好的心情,哪怕这已经是重华派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偌大的朗山——蟠山,灵山福地,就这样让给白石门,而重华派将不远万里北行,去那人生地不熟的河北之地,要去面临无限危险挑战,去重新开辟一条生路出来。
但事已至此,再要纠结挣扎,无济于事,而且还可能被白石门拿住把柄,反而给重华派的北撤带来很大的麻烦。
对陈淮生来说,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玄黄神壤以及种植的各种灵植,不管成熟与否都要收割采摘了,总不能留给白石门的人。
可惜道院和洞府,自己还没住几日,就不得不舍弃了。
除了在山门这边的事情外,陈淮生还要考虑到河北那边的生活问题。
虽然没有去过大河以北,但是陈淮生大略知道大河以北的地形。
河北之地实际上被五行山分隔成了几大板块,也就是雄峻巍峨的五行山构筑成了整个河北的脊梁。
而无数隶属于五行山体系下的中小山岭横亘纵贯期间,成为其骨骼。
其间还有无数河流湖沼分布其中,以及与其伴生平原、盆地、坝子、谷地、浅丘。
论土地的肥沃,这些平原、盆地和谷地其实并不输于大赵之地,否则中古之战前,河北也不可能被称之为膏腴沃野,也不可能有无数城池镇甸云集于此。
当时河北的人口甚至比现在的南楚、吴越甚至大唐还要多。
但是千年前的中古之战彻底毁灭了这一切,长达百余年连绵不绝的战争最终被北戎人趁机入寇,如蝗虫一般毁灭了整个河北之地的繁荣。
北戎人的入主其实并没有能在河北之地站稳脚跟,其带来的混乱和平衡一直演变到现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对大赵官家和道宫的退让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对一个他们自身无法控制的区域,用来示好南边的邻居,甚至还能用来挑拨大赵和大唐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散修和异修两大群体的蓬勃壮大,再加上一个不受控制无法预测的妖兽因素,使得整个河北的修真生态呈现出一种与大赵乃至大唐这些地方截然不同的社会风情和形态。
要想在河北之地立住脚,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很重要,但这一个问题估计掌门掌院他们应该是和道宫以及九莲宗那边衔接过了,也应该有了目标,但是确定了目标却并不意味着就会顺利落脚,这里边还有太多的不利和不测因素在其中。
万事开头难,何况是这样一个开头,遭遇各种艰难险阻和挑战都再正常不过了。
陈淮生暂时无暇去考虑其他太多,但他起码要替自己考虑周全。
两百多弟子前往,如果能够在三年后这二百多弟子能存活或者留存下来六成,陈淮生觉得就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了。
这不是悲观,而是现实使然。
在去河北之前,需要为自己筹集准备足够多的各类物资,以确保未来在河北的期间自己的修行和生存不受到太大影响。
从熊壮那里也得知,河北之地情况复杂险恶,但是各类资源并不匮乏。
关键在于如何在这种环境下去取得,也就是说只有在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下,你才能从散修、异修以及妖兽手中夺得属于你的这一份东西。
除了这些事情外,还有一桩麻烦事陈淮生也无法置身事外。
佟童。
佟百川的突然“叛变”给整个宗门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虽说高层已经坦然应对,但是从门中其他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恶。
同样对佟童来说,这也成为了一个噩梦。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佟家并非什么世家望族,但是家族中出了佟百川这样一个大人物,在佟百川还是散修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佟氏一族的掌舵人。
佟氏一族这么多年来的也陆续出了几个道种,但是都表现平平,大部分都是后天道种,有四五个是先天道种,但是只有佟童和另外一个堂兄是悟道成功了,但那位堂兄已经四十好几却仍然在炼气二重徘徊,早就在知客院里去混日子了。
真正出人头地也就只有佟童。
佟童对重华派的感情很深,从未想过会在自己叔祖父身上发生这种事情,这差一点儿就让她崩溃了。
看着满脸漠然情绪低落的佟童,陈淮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对方。
一边是宗门,一边是至亲,何去何从?
而且就算是她留在宗门跟着去河北,但是内心的包袱能解脱得了么?其他门中弟子会怎么看待她?
可若是要跟随其叔祖父加入白石门,陈淮生知道佟童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师妹,你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佟童目光里时而痛悔,时而彷徨,时而茫然。
看她这个样子,陈淮生知道她自己短时间内恐怕是没法从这样一个冲击下走出来了,留下来固然不可能,但跟随去河北,只怕她也难以面对其他师兄弟们的眼光。
“师妹,不如我给伱一个建议吧。”陈淮生站定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