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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薛冲在他们探讨声中站起身,拱了一拱手,便自请离去,她给人家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自然没脸多待。
  铁胆瞪着大眼睛看她,忽从袖中抛出一个蜜橘:“哼。”
  薛冲抱着小狗和蜜橘就急匆匆地下山了,并不见睡了一早上的步琴漪拖着睡袍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铁胆殷勤地剥好橘子给他,步琴漪摸狗一般把他从头到尾撸了一遍,便落座师兄对面,听了一脑袋的公仪蕊,长久未语。
  师兄眼盲,袅袅铁胆均不会下棋,他独自下棋自娱自乐,他举棋不定,棋子声忽噼里啪啦全落在盘上,就如同薛冲此时的脚步声踩在山道上。
  薛冲抱着小狗在山路上急哒哒地跑,绝非步琴漪执棋子的仪态不好看,而是她坐不定,她心里想着那一句:“他将一定让人鞭得鲜血淋漓,又跪在了剑堂里,决心跪三天三夜,以效天都律法。”
  公仪蕊……
  第36章 新欢旧爱
  公仪蕊醒来时已是下午,日照西斜,晚霞如青红淤紫,照进负雪天南阁,落在他伤口上,一片红艳艳的触目惊心。他身旁淅淅索索老鼠偷灯台般的响动,他想要起身查看,但没有一点力气,只伏在床塌上,静静地睁着眼睛。
  旁边一只素白的手腕伸手递水给他。
  公仪蕊沙哑道:“多谢。”
  薛冲站在负雪天南阁外,焦虑后悔一时全席向心头,痛悔不堪。
  据同屋舍的师姐们和铁胆说的话,薛冲依稀拼凑出昨夜的事,小师叔披雪提灯前来,浑身寒气,可薛冲发了通脾气就很快回来了,都呼呼大睡了,小师叔看到躺在床上的薛冲,已呆若木鸡。薛冲还跳起来和他顶了几句。
  小师叔连说几声:“是我错是我错皆是我错。”说罢他拂袖离去,很快就自戒自罚,鲜血淋漓。后山弟子前来禀报时,这事已经了结,他们看着铁胆装作的薛冲,认了半天,没在她脸上看到伤口,就离开了。
  薛冲抚摸她自己的脸,后山弟子思路是对的,她的脸被山风割出数道裂口,而山洞里步琴漪往她脸上抹的那些药物,当时让她痛不欲生,事后证明是极难清洗的化妆之物,她拿清水搓,根本搓不掉,反而疼得厉害。
  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掉,这是步琴漪留给她的印记,三五天这些印记就会消散。
  而步琴漪又真的很会照顾瞎子,她的眼睛没事了。
  薛冲皱眉,说好不想步琴漪,她就再也不想。
  究竟是因着愧疚,还是因着移情别恋的蹊跷念头,总而言之,薛冲主动请缨照顾公仪蕊,殷疏律松了口大气。
  没人敢劝公仪蕊,他辈分高性情怪,才从后山出来没几天,就连殷疏寒的死讯也是殷疏律踌躇了几天才旁敲侧击告诉他,公仪蕊难缠得很。
  殷疏律大大地夸奖了薛冲一番:“不计前嫌,近年来天都弟子风范过人。”
  正见了公仪蕊,薛冲端茶倒水,一声不敢吭。
  床上虚弱的公仪蕊五官长得和他的哥哥们并不相像,他的眉毛更直,鼻骨更高,嘴唇也不像哥哥们一般上翘,他侧躺着,身上的伤口散发出近似兽的气息,眉骨的投影把他本就忧虑的神情压得更实更重,他闭上眼睛,睫毛一颤道:“是我不好。”
  薛冲不知说什么是好。坦然承认是万万不可,一来她要留在天都,二来她认错是背叛步琴漪一片好意。
  但公仪蕊的身躯躲藏在衣物下,身上的每一道绽开的伤口宛如会呼吸的双唇,急于说些什么。
  心中五感杂陈之际,公仪蕊睁开了眼睛,又是那副不关己事很困惑的平淡腔调:“公仪蕊在双鱼盘时,也曾惹是生非。公仪蕊有一次摔碎了祖父钟爱的彩瓷,被父亲打骂罚跪,他被吓坏了,竟然吓得高烧不起,两个哥哥聚在他床边,也如同你一般,递水喂药。”
  “公仪蕊离开双鱼盘已十五年了。我一时记得父亲母亲已去世,又一时记得母亲站在山路上朝我招手,她的面孔一时如昨日清晰,一时又已全然模糊,她旁边拉车的马在排粪,竟然在脑中纤毫毕现,我甚至还能闻到那股味道。”
  “十二年……是十二年。公仪蕊不见母亲已有十二年,母亲不记得我了,她如今见了我,一定认不出来我了。”
  公仪蕊的脸照旧平静,眼眶中流下的泪是让他困惑的咸水,他看向薛冲,忽有表情,竟是笑容:“我昨日看到的兴许是拖曳着病身闯后山的我自己,也兴许是个毛贼。是我错,都是我错。”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薛冲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他捧住了脸。薛冲止步,震惊地看着他,他捧住她的脸的姿态一如三年前。
  他先前松散的回忆是展开的扇,他已把自己收了起来,冰凉坚硬的扇骨使他支立:“你不计前嫌来照顾我,可我差点冤枉了你。你希望我如何报答你呢?”
  薛冲混乱地呼吸着,混乱之中她庆幸她请缨来照顾公仪蕊了。他踏马从她贫瘠的十六岁呼啸而过,看到因迷路而流泪的她,夕阳金光辉映下,他的笑容从未磨损。远在见到步琴漪之前,微笑的公仪蕊就一直存在她听说的江湖之中。
  两人一高一低互相对视时,蜡烛融化在铜台上,薛冲轻声道:“没什么可报答的。”她迟疑着是否要承认她的过错,自此下山了却这一段烦恼,迷迷糊糊之际,眼睛忽看到桌上一把铁扇子,面色大变,惊惧交加,立刻清醒过来,“师叔!”
  有人推开门,步琴漪端着药和纱布笑吟吟走进来:“知命兄。哦,冲冲你也在这?”
  薛冲张口结舌,什么承认过错的心思也没了,她先前是幻想过二男同居一屋,但都是她不成体统的春梦,她看到这两人面对面坐着,自如谈话,便发觉她既不多情也不潇洒,只有一种舞弊被抓的悚然灭顶感。
  “你们认识的吗?”薛冲发问道。
  步琴漪柔和笑道:“我认识知命兄,是在三年前我短居天都时。”
  公仪蕊神情迷惘:“似有印象,那时我身体已很不好了。”
  “比如今活泼很多。”步琴漪道。
  薛冲竟然成了局外人,两人自顾自叙旧,薛冲才知道公仪蕊的另一个名字是殷知命,他的师兄叫殷乐天,是因为做殷疏寒的儿徒才取的。
  薛冲斗胆问道:“那后来怎么不用这个名字了?”
  公仪蕊木讷摇头:“我是不是恨过师尊呢?”
  步琴漪意味深长道:“我是第一次知道你在上山前,叫公仪蕊。”
  薛冲浑身被针扎了一般不舒服。她联想起公仪兄弟和薛若水的争斗,又看着步琴漪给公仪蕊换药时的陌陌温柔和依依旧情,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肉麻,而是惶恐。
  公仪蕊什么都不知道。
  那旁人看她被步琴漪的言语蛊惑,不也是这个心情吗?想到这,竟能理解当时珍珠的愤怒不平了。珍珠跃跃欲试保护她,却被她断然拒绝。此时她亦想保护公仪蕊,只缺一个合适的立场。
  让公仪蕊叙旧真是为难他,他和步琴漪说不了两句,他就转向了薛冲:“你们姐妹的事,我听说了。我的师父是殷疏寒,她的师父是殷疏律座下的一个无名之辈。然而她闯荡后山的岁数和我一样,足可见她能成大器。”
  薛冲一时愤怒一时嫉恨一时失望,但她没说什么。
  步琴漪端起茶杯,眼睛睇着薛冲:“若是难过,我想,不必再学。随便哪个门派,我都可以把你塞……”
  公仪蕊强撑道:“我可教你学剑。”
  薛冲一震,猛地抬头:“什么?!”
  步琴漪取扇子的动作顿住,扶起再难强撑的公仪蕊,他咳嗽着,跪坐在薛冲面前:“但你是公孙掌门看上的人,我想,你甚至比她更强。鹤颉我没见过,但你……不计前嫌,心胸宽广,想必不会步我后尘。天都新人齐头并进,是好事。”
  他苦笑道:“新人剑训庸碌,你若信得过我,就随我学剑。”
  薛冲只愣盯着他,几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的实话几欲冲出嘴边,但还是停留在舌尖。她不能说,也不该说。不为旁人,为了公仪蕊的精神,也不应该说。
  步琴漪的目光扫过来:“知命兄身体并不好,冲冲你不多做考虑了吗?”
  “九雷岛的大小姐与我很熟,我可以为你引荐。净山门的长歌长老燕山景与我亦有交情,给你添个弟子坐席不是难事。”步琴漪轻声道,把茶杯推到她面前。
  薛冲注视着这两张面孔,心中迷迷荡荡,时而有棋子落地声,她忽得惊醒,疑心那是步琴漪的声音,但定睛一看,步琴漪沉默微笑着,不过是公仪蕊在笃笃敲着石板,脸上是幼童空耗时间的执着与无聊。
  她镇定道:“我……想要留在天都学剑。”
  公仪蕊点了点头:“好。”
  步琴漪回头看薛冲:“冲冲,我和你说件事,你出来,好吗?”
  作者的话
  老石芭蕉蕉
  作者
  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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