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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冲冲僵硬在原地,潭颜修回头吩咐身后两个小丫鬟:“还不去叫郎中?”
  潭颜修把马欣眉扶起来:“欣眉,你还好吗?”
  马欣眉龇牙,门牙已掉落,他捂着流血的下巴和紧紧攥在手里的两颗牙,他大叫三声:“啊啊啊!”他下巴兜不住口水,完全不见刚才的神气,可他铁骨铮铮,被打了就非得当面报仇:“桩桩件件,哪句不是实话?”
  “粗鲁、嫁妆单薄、无门无派。我……我呸!”马欣眉吐出一口血水,张洄淮躲远了点。
  潭颜修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先休息。颃儿啊,你看看你,当着这么多人面骂人打人,你怎么就学不好呢?”
  冲冲方才她气势惊人,此时却还要辩驳还要倔的女儿,她梗着脖子:“我没有错!你为什么永远都护着别人不维护我?他侮辱我在先的。我不是你的女儿吗?我被人退婚为什么只有姥姥姥爷出面?你为什么迟到,我娘为什么不来?”
  潭颜修气得发抖,这给脸不要脸的丫头,嚷嚷得这么大声,是要全天下都知道她被退婚了吗?
  他正要开口,身后的丫鬟突来通报:“姑爷,谢姑爷的弟弟来访。”
  “谢必行?”潭颜修一愣。
  丫鬟面有惧色抖如筛糠:“不得了了,谢家闹鬼。咱们先姑爷谢必言半夜诈尸,把他老子娘一起拖到寒潭里溺死了!”
  潭颜修不敢置信:“可是,可是,谢必行——他,他不是,他不是?”
  “被赶出家门了?”冲冲还不知道初九化身谢二究竟在谢家干了什么事,她一腔愤怒无处发泄,他的计划又究竟是什么,她已无心过问,就算他有经天纬地的大计划,她的爱恨却是小家小户的,她只恨她的爹娘她的妹妹,趁这个机会,她要问个明白,问个清楚。
  “是啊,谢必行被赶出家门,可他又回来了。恰好谢必言和他一双父母暴毙,这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潭颜修回身重重甩了她一巴掌,他扶风弱柳一般的身体,巴掌却重如千钧,可这一巴掌没落到冲冲身上,是母笋龙材派的一派之主任俺行抓住了潭颜修的手:“您有话好好说,都是当爹娘的,不要动手打孩子。”
  她把冲冲拉到她身后,老母鸡护小鸡似的,这女人贪财吝啬,做过尼姑做过道姑,开过客栈做过杂技班,近年都在死人头上动土,可她不想让人在她徒弟头上动巴掌,她亲爹都不行。
  潭颜修挥开任俺行的手,他被亲女儿被个陌生女人护住的模样深深刺激,情不自禁道:“有你说话的份?你是谁?你是托我女儿福才有饭吃的盗墓贼。都是你们把她带坏了。”
  任俺行正欲说些什么,她身后的冲冲已是暴怒如狮,谁也拦不住了:“你个大烂人!你自己就是最烂的那一个。我要别人带坏?你和你老婆就是最坏的那两个,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才有我!”
  “你张嘴闭嘴丢人,当初就不要生我!你们私通媾和在外地生了我,生了我又当是耻辱,可没有人逼你们一定要睡觉,难道是我逼你生我的吗?”
  谢二来时,就赶上冲冲的声嘶力竭,并没有人在意他,鹤家百来个外人全听呆了,听痴了,天下奇事便是父母厌恶偷情而生的孩子。
  其实好几年前,鹤家日日都是这个山火爆发的场面,鹤家老两口直叹气,鹤夫人和鹤颉漠然,向来只有潭颜修出面管他的女儿。若是以前,也不过寻常事,可今日外人太多,潭颜修几欲昏死过去。
  潭颜修最忌讳冲冲身世,听她污言秽语,此时看亲女儿如仇敌,也顾不上马欣眉死活了,他一脚踩中马欣眉软绵绵的肚皮就要再打她第二个巴掌,踩得马欣眉差点吐血,他眼皮一翻,彻底昏死过去。张洄淮扶住马欣眉,担忧他真死了。
  潭颜修大怒:“就是因为你这么不中用,不知道廉耻,我和你娘才会不喜欢你。三岁看老,你天性如此卑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欣眉如此风光,那是因为他搭上了九雷岛,那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大门派。”
  “你妹妹人人喜欢,那是因为她少年天才,从小到大听话练功!天都剑峰司法长老亲自来接,你嫉妒能改变这些事吗?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啊。”
  潭颜修痛心疾首道:“你听听你说的话,你不粗鲁吗?”
  “嫁妆单薄是你活该!整天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处,谁放心把钱给你?”
  “没有门派,谁叫你没用,什么都考不上呢?”
  “欣眉骂错什么了?你嫁不出去是什么光荣事,你娘非得出面?你看看你这一闹,你这是自绝后路!门派没着落,嫁人的后路也没了,你,你——”
  冲冲深吸一口气,众目睽睽之下,她顶着她父亲,紧小的脸蛋上一滴清泪滑过,她抹去了,再不复刚刚高亢。讷讷道:“你们从来也没给我谋划过什么好路子,现在说这些,好没意思。”
  见她气焰弱了下去,潭颜修愤怒又伤心,爱恨交织老泪纵横之际,一方帕子递到他手边,潭颜修忽发觉那位久不出现的谢二公子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身旁,他愣着接过:“你?”
  谢必行一点头:“家里有死人,处理晚了些。不要紧吧?”
  说要紧也不行,说不要紧也不行,潭颜修噎住了。
  “谢公子,你来是发帖?其实你不必亲自来发帖,你兄长与我二女儿婚约一场,鹤家必会前去吊唁。你父母的事,亦有耳闻……”
  “潭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发丧帖的。我是来办一件喜事。”谢二躬身行礼,清俊儒雅,望之可亲。
  潭颜修有些不耐烦,今日的事闹得太大,他的女儿还在旁犯倔发呆,他一堆烂摊子要收拾,没心情听这个不眼熟的公子哥废话,他问道:“什么事?今日退婚丑事,家妻身体不好,恕在下……”
  谢二打断了潭颜修:“在下是来求娶鹤大小姐的。”
  步琴漪眉眼弯弯,他本人的仪态快要冲出他的谢二皮相了,既狡黠又庄重,咬字很轻,可有千钧力量。
  他声音不大,然而此言一出,百来头十号人都听到了。北境的两个门派壮汉们听到了,东滨的九雷岛张洄淮听到了,他笑了一笑,而珍珠双眼圆睁,母笋龙材派全呆了。
  当事人冲冲更是闻所未闻,她的眼泪还挂在腮边,父亲的责骂余韵在耳。北境开春晚,伤心桥下春波不绿,何谈惊鸿照影。家事未平,哪有心情谈情说爱呢。
  “潭先生说马公子没说错话,可我想,他每句话都是大错特错。赤子之心,怎么能是粗鲁?”
  东滨张洄淮点头:“正是。”潭颜修对他摆手道:“张少侠,这……”
  谢二抖开扇子道:“嫁妆单薄是因为虎狼环伺?母笋更容一夜抽千尺,龙材别却池园数寸泥,取名的人和门派中人都非池中之物。”
  母笋龙材派第一次遇到知己,任俺行大喜道:“公子妙解!”
  潭颜修不知所措,谢二的扇骨猛敲到了他细骨伶仃的手腕上:“嫁人是后路?马公子自幼家贫,自古寒门贵子,但马公子长大后人品不堪托付,这条路是断崖呀。”
  冲冲的脑袋乱得像一锅粥,咕嘟咕嘟冒泡沸腾一大糊涂。初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进去,还没开春化冻了,谁允许他擅自荡起浆了?湖水很冷,而他弯弯的眼睛自有本事春光潋滟。
  “在下不才,家中几夕之间死了三人,皆是至亲。我痛彻心扉。”谢二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但在下心系鹤大小姐十余年,远去西通出人头地,荣归故里见此情景,愿出万金为聘,换无价珍宝。”
  冲冲身体一震,她知道他说的假话场面话客套话,但若真有人为她这么做,她恐怕是死了也甘心。但正因为这是假话场面话客套话,她此刻脑中悠悠转着的还是万金之数。
  冲冲站在一旁,两根杀气腾腾的辫子是他今晨亲手簪花,一身芙蓉银月桃李的衣裳是他丈量比划,她该要如何拒绝?逢场作戏,戏中人如何能不入戏?
  他转身朝她伸手道:“鹤翀,我来娶你了。”
  该是什么调皮的孩童,才会在此时调教鹧鸪白鸽?悠悠青天,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过无数砖瓦无数人家,鹧鸪婉转鸽旋飞。嫁娶之说,越演越动情认真。
  鹤翀之名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在鹤家也是个再陌生不过的名号,但冲冲说过一次,步琴漪就拿这个名字当她的大号来记。
  冲冲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刚搭到他的手掌心,就摸到他手心一片茧子,还有骇人的伤疤。她一惊,这是个过去无数腥风无数雨的男人。她对他一无所知。冲冲轻轻搭了一搭,便收回了手。
  张洄淮见步琴漪过完了戏瘾,他岳父看重的那个马屁精又是半年不能康复的惨样,就如同商量的那般两全其美,他出来打圆场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去了个女婿,来了个女婿。此等人间佳话,今日作为见证,也是幸事啊。”张洄淮很少说瞎话,这段谎话说得他面相都变了,也带上了初九那副神秘莫测的诡异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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