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听都没听过,名字这么拗口,叫戴帽子还差不多。”
孔大勇自顾坐下,大声喊阿嬷多加点米线和肉,阿嬷咕哝“你怎么不多加钱”,他叫叫嚷嚷说都是因为阿嬷小气所以生意才不好。
阿嬷不服气,眼看着孔大勇又要跟人吵起来,孔净“嘭”地拍了下桌子。
孔大勇对她的印象一直是温顺文静,因为这一下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端也看着她。
孔净没理,起身付了孔大勇那份的钱,并让阿嬷帮忙打包一下。
“回去说,我有事问你们。”
孔净拎着打包袋走在前面。
孔大勇反应过来了,在后面骂骂咧咧。
陈端越过他,走到孔净身侧,“戴明找你了?”
“你认识他吗?”孔净转头和陈端对视。
正午的阳光晃人眼,视野里出现极小的彩色光斑,使得看人看物会有不真切感,总是隔着什么。
陈端神情淡淡,“你不也认识?——戴望雅的爸爸。”
“除此之外呢?”正好走到居民楼下,孔净脚步一顿,猝不及防脱口道,“越棠,陈锦荣,你认识吗?”
话音未落,陈端镜黑的眼眸已有山呼海啸的震荡,尽管他善于隐藏,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还是没藏住。
远久的记忆被时间切割,变成一块块锋利的碎片,从时光隧道纷涌而至。
在记起的同时也被割伤,陈端想起那个拖着行李箱走在晦暗巷子里的纤瘦身影,想起石榴色的薄纱长裙,想起那道温柔又虚弱的声音,“小端乖,小端不怕,妈妈抱着小端呢。”
自带古黄色滤镜的温暖场景,它的背面却是尖锐狗血的家庭肥皂剧。
年轻的富二代公子哥对校园女神一见钟情,对其展开热烈的追求之后抱得美人归。
然而女孩追求者众多,公子哥患得患失,于是借酒在没做措施的前提下和女孩私尝禁果并使其怀孕。女孩仓皇失措,公子哥趁机向她求婚。
女孩出身普通家庭,由于结婚生子中断学业,家里人觉得丢脸也和她断了联系。
婚后最开始的几年,公子哥视女孩如珍宝,后来由于家族生意走下坡路,公子哥野心大于才华,撑不起父母留下的家业,又疲于应对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流连声色场所和出轨也变得顺理成章。
小三带着私生子找上门,女孩虽然柔弱但一身傲骨,在那个尚不开放的年代断然离婚出走。
女孩问只有6岁的孩子,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如果跟爸爸,还是可以住大房子睡大床,每天都有好吃的,如果跟妈妈,以后可能要吃很长一段时间的苦。
“跟爸爸就没有了妈妈……”小男孩抱着爸爸为了笼络他刚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乐高玩具,一下砸在地上,他牵起妈妈的手,“妈妈不哭,我不要爸爸,只要妈妈。”
公子哥气愤女孩的决绝,也痛恨被亲生骨肉背叛,女孩带着小男孩离家时没有给他们一分多余的钱。
他原以为女孩撑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求和,但没想到女孩走了就再也没回头。
女孩孤身带着小男孩,做过餐馆服务员、洗头妹、杀鱼妹……后来进了一家鞋厂,每天坐在流水线上十二小时换得一份微薄的工资。但好歹,他们总算安定下来了。
鞋厂主管是个好心的同乡大姐,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好心给他们申请了一间免费宿舍。
四五平米的小空间既要放下床、衣柜、锅具,又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那间宿舍真的太小了,衣服晾在半开的窗洞前,屋里总是有一股湿漉漉的霉气。
蟑螂和老鼠都是常客。
女孩愧疚地问小男孩怕不怕,小男孩坚定地摇头,“我不怕!我保护妈妈!”
女孩将小男孩搂进怀里,温柔抚拍他的发顶,她畅想着,“等妈妈再攒点钱,我们就出去租一间大点的房子,再给小端买一套自己的桌椅和书柜。主管说妈妈工作做得又好又快,下个月就申报厂里让妈妈当小组长。”
她的工作是给鞋子刷胶,每天要刷800到1000双不等,胶水浸透指头上的绷带,每个指腹都变得皱巴巴,身上也永远是一股塑胶味。
似乎很多事情都说不得,越是畅想着好日子即将来临,劈头砸下的大都是厄运。
小组长还没当上,女孩先病倒了。
第一次在车间晕倒她没当回事,请假要扣工钱,她喝了点水在椅子上坐了会就又回到流水线了。
第二次、第三次晕倒,主管大姐看不过去,承诺不算她缺勤,强拉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报告单上白纸黑字写着白血病三个字,主管大姐先哭了,女孩有些恍然,听见哭声才反应过来,最先想到的是小端要没妈妈了。
胸口瞬间被洞穿,惶恐再将其填满。
她还是没有哭,报告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拜托主管大姐暂时不要辞退她,也不要告诉别人。
女孩照常上班,照常陪伴小男孩,她开始给小男孩做思想工作,告诉他爸爸其实不是好人,她苦涩地回忆,试图从过往的痛苦片段中提取那人哪怕一丁点的好。
小男孩天性敏锐,他生气地扔掉手里的玩具车,“他是坏人!我讨厌他!他不要妈妈,我也不要他!”
女孩心想就算是癌症,也不至于明天就走掉。
至少还有一年半载可以慢慢给小端做铺垫,或许她应该联系前夫让他过来和孩子先接触一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他现任妻子是否会接纳小端,还有那个比小端只小两岁的孩子会不会欺负他……
在正式联系前夫之前,女孩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小端去商场给他买了很贵却是他以前常穿的衣服、鞋子、书包。
她把小端打扮得特别洋气,小端问她,“是因为妈妈升小组长了吗?”
女孩怔了怔,她说是。
一阵风扑来,她借着理头发的动作,拭掉不小心从眼角溢出的一滴泪。
那天小端很高兴,妈妈升小组长了,妈妈当小组长之后就不用一直一直坐在凳子上刷胶,妈妈的手指头就会重新变好看。
女孩带小端回到厂里,想起应该买个蛋糕,带着小端出来这两年她忙于生计,都没好好给他过过一次生日。
虽然今年离他生日还有半年,但以后也没机会了。
“乖乖的,你画完一幅画,妈妈就回来了。”
女孩拿着钱包急匆匆出门。
迎面碰见常来厂里找兄弟喝酒的孔大哥。
“小越,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没吃肉?今晚我请客,你带小端一块来吃。”
女孩抿嘴一笑,“不了,谢谢大哥。”
“小崽,做什么呢?”孔大哥推开宿舍门。
坐在矮凳上趴在床边画画的小端“啪”地一下合上本子,转过头盯着这个并不算熟但也不算陌生的中年男人。
“嘿,眼睛这么有神?被你盯出两个洞来!”男人靠在门边笑着逗他,“你爸爸呢?没爸可不行,别的小孩欺负你。来,你叫我一声爸,我给你——”
话未说完,小男孩举起手里的铅笔就狠扔了过去,铅笔尖从男人的眼角擦过去,在太阳穴上划了一道。
男人先是生气,然后悻悻,“这么小就这么有种,可惜不是我的种。”
男人不受小男孩欢迎,但不妨碍他站在门口一直逗他。
他是想等小越回来,再在言语上讨点好,再者这小孩确实有意思,怎么他就生不出一个这样的来?
然而厂子旁边就有市场,买一个现成的蛋糕来回也就十来分钟。
一小时过去,女孩始终没回来。
听见下面有人哄闹,说什么出车祸了。
相熟的主管大姐急匆匆跑上来,问小端呢,小端在哪里?
“快去啊!小越不行了,一个大货车从她身上啊呀……”大姐话都说不完全,扶着墙就开始干呕。
那种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大人看了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孩子。
孔大哥一把薅住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小男孩,连哄带骗地说他妈妈被送去医院了,过几天就好了。
摩托车驶过厂门口,沥青路上的血迹未干,小男孩看了一眼之后转过脸去,他在心里默念,妈妈在医院,过几天就好了,他们还要一起吃蛋糕,还要一起去外面租一间大房子……
就这样,小男孩被孔大哥带回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这期间,孔大哥其实就在心里盘算了,小越应该是没亲戚了,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带着孩子出来打工,如果这样的话,那这孩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