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肾脉沉迟,肾为先天之本,主藏精,生髓通脑。落水时惊恐伤肾,寒湿直中少阴,加之久困于阴寒之处,肾阳衰微,命门火衰。故昏迷不醒,生机微弱。”
一番话,听得太子丧魂落魄,呆若木鸡地看着徐菀音那张令自己爱到了骨子里的脸,好似她已成了一簇自己抓不住的青烟,马上就要飞得无影无踪一般,背对了陈太医转过脸去,凤目中已是流下泪来。
陈太医见太子背转,吓得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便诚惶诚恐地等着。好一会儿,才听太子冷冷说道:“孤要她活!她若不活,你便也死!”
那陈太医深谙与皇族相与之道,徐菀音脉象虽凶险,他却故意又说重了两分,后续才好显出自己治好她的本事来。于是开了补元救逆之方,佐以祛寒化湿、安神解毒之法,又叮嘱须绝对静养,于温暖干燥之处精心呵护。
临走前,陈太医仍没忘记特别交待,病人服药静养后,若能得醒转,便属好兆;若迟迟不醒,恐有更加凶险的病情显露,须再行重拟药方。
于是到第二日上,当太子听那瓦儿禀道“徐姑娘已醒”,自是喜不自胜,重重地吐出口浊闷之气来,正要抬脚奔入耳房看她,却听瓦儿又说道:
“只是殿下,……徐姑娘好像,好像将所有事,都给忘记了!也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事,就连她自己是谁,也说不上来……”
太子被这一喜、又是一惊,折腾得整个人呆住,直是匪夷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骂道:“死奴才,你若再这般报信,便去领板子!赶紧唤陈太医来啊……”
瓦儿被骂得缩了脖子,嗫嚅着正要答话,却见陈太医已从耳房内走出,对着太子深深一揖,说道:
“禀太子殿下,这位姑娘的脉象较之前稍稳,似有回阳之兆,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严肃,“姑娘此番落水,恐遭撞击头颅,寒湿邪气上蒙清窍、又加药毒攻心、兼之大惊大恐,数重暴戾之邪交攻于巅顶,以致颅内必有瘀血凝滞,阻塞灵窍……”
他说到此处,停得一息,看一眼太子,太子便问道:“你是说,她被撞坏了脑子,脑中有瘀血块,所以她……想不明白事儿,傻……傻掉了?”
陈太医摇摇头,“并非是傻了。”又解释道:
“《内经》有云:‘血并于下,气并于上,乱而喜忘’。又曰:‘人之记忆,皆在于脑’……脑为髓海,如今姑娘髓海受创,瘀血闭阻,清阳不升,浊阴不降,元神失养,无法安居其府。此乃‘离魂症’之表现。”
“如今姑娘之症相可见,其神识虽复,然受损之灵窍恐难即刻清明。老臣推断,其过往记忆,尤其是受伤前后及关乎自身身份来历之记忆,恐如云雾遮蔽,消散难寻。此非寻常晕厥之遗忘,实乃元神自保,闭锁损伤之所也。”
听得瓦儿在一旁禁不住发出唏嘘之声,喃喃道:“徐姑娘身子被伤得狠了,元神因怕出窍,便把脑子锁起来了……”
太子长眉深锁,微微发抖地看向陈太医。
陈太医闭眼轻轻点头:“瓦儿公公这般理解,也无大错……老臣方才又问出,姑娘近事尽忘,不识故人,不记前尘。老臣听她言语,竟恍如孩童,心性或许亦有返璞归真之态……”
太子被陈太医这番话说得,又是惊疑又是担心,只想立时见到徐菀音,一撩下袍,抬脚便走入耳房。
却见榻上那女子,清瘦的面颊被暖洋洋的烛光照出一溜细细的绒毛光晕来,只一个侧脸便美得不可方物,令那刚刚走入的太子看得一呆。
再看时,却见她有些呆呆傻傻的模样,看了这处、又看那处,眼神在陌生的耳房中来回逡巡扫视,确是如同幼童一般。
乍然见到走入房门的太子,她不闪不躲地迎了那太子的目光看过来,突然问道:“你又是谁?快别问我问题了……”又见太子身后随同而入的陈太医和瓦儿,噘嘴道,“今日被这老头儿和小孩儿问了那么些……你们是问题罐子变的么?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忽而打个哈欠,吐字不清地道,“我困了,要睡觉了,你们可别再来扰我啦。”
说着,便真的躺倒下去,拉起被子蒙住头,就这般睡了过去。
太子被她这番情状搞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喊出一声“徐姑娘……菀菀……”,却见那被子下一个抖动,传出一声极是不满的叫喊“别吵我,都说了要睡觉啦……”
太子求助般地看向陈太医。陈太医摇头叹息着摆摆手,嘴唇蠕动着、却不出声地说道:“姑娘脉象仍弱,确是不能久立,能睡是好事,便让她睡吧。请太子殿下随老臣出来说话……”
一干人等又走出耳房,太子疑惑已极地问道:“陈太医,她这便是……你方才所说之离魂症?怎会有这般奇怪的病?可是……真的么?”
陈太医郑重点头,缓缓说道:
“殿下,若这位姑娘乃是殿下看重之人,实在应极为重视她这离魂之症。此症绝非伪装,乃脑髓受损之确证。若说她身体之伤,尚可徐徐调养,然神智之损,非药石所能速效也。”
“天佑之人,或有机缘,得颅内瘀血消散,或被至亲至信之物、之情偶然触动,封锁之窍或有豁然开朗之可能。只是……此时日长短,或一年半载,或十年八年,或……终身难复,皆在未定之天。”
“当前之要,乃静养安神,万不可再受刺激,亦不可强行逼问过往,否则惊扰元神,恐致癫狂或再度昏迷,永无清醒之期。”
陈太医行完跪礼退下后,太子方回过神来,想起什么来又追出去,问他为何不改方子,那陈太医苦笑说道:
“殿下恕罪,人之颅脑,乃是世间最为繁复奥妙之所,非但老臣对这离魂之症无方可开,便是整个太医院,恐怕也无有哪位太医大人能开得出方子来。其它民间高手或有吾等不可知的法子,但看徐姑娘是否有此机缘了……”
陈太医离开后,那太子爷便直愣愣站于耳房门口,好长时间,一动也不动。只是苦了瓦儿,躬身陪在一旁,也是纹丝不动,到最后腰都快折了,仍只得苦撑。
就那么一直站到深夜,忽听耳房内传出动静来,那徐姑娘好似醒了,唤道:“怕黑,快点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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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菀菀,还记得你阿哥么?
第121章 夫人
太子爷听到耳房内徐菀音出声, 身子抖出一个激灵,脸上立时显出兴奋又欣喜的神色来,竟似弹起一般, 便跨过去推开那耳房的门, 就连瓦儿也被他落在了后面。
只见徐菀音已坐在床沿, 皱着眉头噘着嘴, 看见太子进来, 冲他便问道:“你知道怎么点灯么?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太子一愣,想起陈太医所说她心思“类若孩童”之言,心想此刻她这般说话, 确是有些像个口无遮拦的孩童。
瓦儿已利利索索地奔过去, 将房内几处烛台都点上, 霎时间便见灯火通明。
徐菀音面上露出轻松之色,忽又将手捂了肚子, 说了声“好饿啊……”
太子已两眼放光地走到她身边,一边朝瓦儿做手势,令他去准备饭食,一边柔声对她说道:“菀菀,你……你可好些了?身上还有哪处不舒服的,你尽管跟……跟我说!”不知为何,他硬生生忍住了没说出那个“孤”字来。
徐菀音有些警惕地看他,并不答话。
太子并不敢太靠近她, 又说:“你看,你方才怕黑, 立时便能亮起灯来,你说饿了,也立时便会有饭菜……可闻见香味啦?”竟是连他自己说话, 也不自觉地带了些对孩童说话的语气。
瓦儿已领了两名侍女进来,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案。
徐菀音老实不客气地上桌便吃。她前些日子也是饿得狠了,此刻面对满桌珍馐,却吃不下太多,并未吃得几口,便打了个嗝儿,打断了正要给她介绍另一道菜色的太子。只见她摸摸嘴,放下碗筷,又回到床榻上,好似又要睡觉了一般。
瓦儿却笑眯眯地端了药碗过来,轻声说道:“徐姑娘,该吃药了,吃完药再睡可好……”
徐菀音像是与瓦儿还算熟稔,听话地点点头。
瓦儿自然识趣,忙将药碗递与一旁的太子。太子便喜不自胜地端了药碗过去,坐到床榻边的团凳上,用汤勺舀起一勺药汤来,朝徐菀音嘴边送去。
徐菀音瞅他一眼,伸手接过药碗,摸了摸碗底并不甚烫,便一口气喝了下去。抹抹嘴说道:
“这药太苦,一勺一勺喝更苦,一口喝下去倒是好些。”
太子陪笑道:“正是如此。菀菀,可还有精神与我说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