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节
多好的腿脚啊,罗新民低头看看自己的,摸摸晃荡着的那只空袖子,心里倒没有别的想法。
但落在别人眼里不一样。
何径本来想跟这位老同事搭个话,犹豫半天才上前:“老罗。”
罗新民跟他说熟也不熟的,没话找话:“老何,你也上班啊?”
这话说的,何径:“不是,我来做贼的。”
又澄清:“不跟你瞎贫,问你件正经事。”
大家不过泛泛之交,这开场白就要跟借钱似的。
罗新民连拒绝的理由都编好,没想到人家是问:“你儿子多大来着?有对象没有。”
一说这个,罗新民来劲:“替谁家问的?”
何径:“我姐家 的,孩子在……”
两个人就这么聊起来,当事人之一的罗鸿却浑然不知此事,正和发小周维方蹲在大马路边吹冷风。
风一吹,出多少太阳都不顶用。
罗鸿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穿得挺厚,这会冻得直吸鼻子。
周维方穿得还不如他多,一张脸麻木得做不出多少表情,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罗卜,其实我一个人来就行。”
罗鸿搓搓脸:“你一个人总有溜号上厕所的时候吧,多个人多个盯梢。”
说得他们像是做贼的提前踩点,周维方:“你再大声些,红袖章能给咱俩按住。”
刚刚打他们边上过的时候就一直瞅。
罗鸿也知道这词用得不太好,但他的文化水平是哪个词趁手就拿出来使一使,无所谓地耸耸肩。
一动,他把握不住平衡,整个人往前倾,手下意识地按在地面上,倒吸口气:“腿麻了,拉我一把。”
周维方拽他:“够沉的。”
罗鸿借力稳住,两只手相互拍拍,一惊一乍的:“完了,我刚刚数到几来着。”
周维方:“数到七。”
对对对,七个。
两个人才在路边蹲了半个点,这全市唯一一家个体修车部的门就进去这么老些人,罗鸿感叹:“看来修自行车的生意真不错,难怪你想做。”
想是想,可哪有那么容易,周维方发愁:“人家是腿脚不方便,有关部门特批的可以开修车部。我昨天到工商局问执照的事,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
全市现在也没几张个体执照,几乎都是特事特办,毕竟这事往大了说都算搞资本主义,政策上还没放开。
罗鸿倒是乐观:“我在自行车厂,你这个零配件解决了吧。你在新疆还学会修车,技术也没问题。现在等于是万事俱备,就差东风。”
周维方本来还挺沮丧的,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差临门一脚:“你还怪会安慰人的。”
大老爷们,说什么安慰不安慰的。
罗鸿:“你好好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周维方:“什么都不说了,晚饭我请客。”
天天就惦记着请客,不知道的以为从新疆带回来了千八百块。
罗鸿才想起来跟他说:“别,我还多带一个,怎么算都该我请。”
带一个?周维方知道他没对象,了然道:“你妹吗?”
怎么听着有点像骂人,罗鸿咂摸着不对劲,又挑不出毛病,说:“对,她正好也想吃涮羊肉。”
再马后炮问一句:“带上她成吗?”
不提从小的交情,光是他今天能陪着在这儿蹲一天的仗义,周维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道:“当然成。”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提前说一句,罗鸿还是觉得理亏,打补丁:“她静得很,不耽误咱俩说话。”
周维方回忆:“我记得她从小就这样,文静,不爱说话,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
哪怕是发小,罗鸿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给妹妹掉面子。
他道:“书读得确实不错,我们老罗家今年肯定得出个大学生。”
大学生多好,毕业包分配,不像自己得蹲在这马路牙子上找一个不确定的出路。
周维方:“人还是得多读点书才行。”
罗鸿光听书这个字都头疼:“咱还是说点别的。”
别的?那就瞎聊点什么打发时间呗。
两个人一整天扯闲篇,直到修车部关门才走。
早上他们是骑自行车来的,这会僵得腿抬不高,只能一路推着车慢慢走。
人还没到东来顺,远远就看到店门口站着个人。
罗鸿走近看才认出是妹妹,喊了一声:“到很久了?”
罗雁都快被风吹傻了,一双大眼睛沁着水汽,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只说:“刚到。”
藏不住一脸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周维方看着都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拉着罗卜办点事。晚上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罗雁就是生气也不会对着外人,尽量显得礼貌些:“没事,是我来早了。”
越是这样,周维方越觉得抱歉。
他还想再说点客气话,被罗鸿打断:“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别来来回回的,先进去再说。”
门帘一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罗雁心情霎时大好,客套的表情里露出几分真心实意。
毕竟这年头,谁会跟吃的过不去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来顺的生意向来好,这个点更是人声鼎沸。
晚来的人没有空桌子,只能看谁像是快吃完,站在后面等。
罗雁脸皮薄,人又斯文,光是眼疾手不快,小声跟哥哥说:“我刚刚进来过,谁都抢我前头。”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掏出一块钱:“去买个饼先垫垫,站边上等着,有座叫你。”
店里有个卖羊肉饼的小窗口,交钱之后凭票领,但领饼的人不排队,谁先拿到就归谁。
罗雁光看都觉得头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罗鸿一手捏着钱,一手屈指弹一下妹妹的额头:“光在家凶巴巴的。”
又偏过头:“方子,我去买饼,你俩在这等座。”
周维方应一声,继续眼观八路耳听八方。
身边少个人,他的视线范围更大,余光能瞥见罗雁的两只手正无聊地绕来绕去,想想还是寒暄两句:“你们几点放的学?”
罗雁在默背单词,反应稍微慢一些,噌地一下抬起头:“五点。”
周维方仅有的学生时代压根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上过学,说:“这么晚啊。”
罗雁习以为常:“算早的了,夏天要上到六点。”
要不是再晚得开灯,学校的财政紧张想省电费,估计能到晚上八九点。
周维方:“够辛苦的,读书也不容易。”
罗雁:“还行。”
对话到这儿好像差不多了,周维方觉得已经完美表达过自己的友好,毕竟他现在跟快十年没见过的发小妹妹着实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准确来说,是从以前开始就没有。
周维方打小跟罗鸿最铁,两个人的童年只用胆大包天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几次命悬一线。
不过小时候谁会知道怕字怎么写,对阻止自己上山下海的人还颇有意见。
而罗雁,就属于这样的小朋友。
一爬树,她就站在下面喊:“我要告诉妈妈。”
一下水,她就站在岸边嚷:“我要告诉妈妈。”
“妈妈”两个字,能像个紧箍咒一样牢牢锁住大部分小孩,谁都不想回家再挨顿揍,只好灰溜溜地脚踏实地。
不过私底下,两个人凑一块没少说罗雁“坏话”,研究怎么避开她的视线干“坏事”。
现在想想,周维方还有点不好意思。
人一心虚,不由自主就想说话,他道:“我听你哥说你成绩……”
后几个字没说完,他往前蹿三步占住张桌子。
上一桌的人刚站起来,见惯不惯腾位置。
周维方回过头想看看罗雁跟没跟过来,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背后,被吓一跳,一句脏话愣是憋回去。
罗雁连忙往后退一步,不偏不倚正踩在刚买到饼的哥哥脚上。
罗鸿嗷呜叫一声:“就这么恩将仇报是吧。”
罗雁充耳不闻,从他手里“抢”个饼,哪怕小口地咬着,还是被冒出来的热气烫得一张脸皱巴巴。
罗鸿递一个给发小:“刚出炉的。”
三个人就这么围着桌子站着吃,服务员一边收拾一边点菜。
周维方客气:“雁子你想吃什么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