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宁安回来了?”
  “真的是宁安吗?都长这么高了!”
  有人引着他往村尾那处草屋走,远远的,就听见了怒吼声和打骂声,还有一道夹在中间微弱的女人抽泣声。
  一位大娘扯着陈宁安的袖子往回拉。
  “宁安啊,先来我家喝口水吧,晚些时候再回去。”
  陈宁安挣开手臂,脚步很坚定,他大步往草屋里走,伸手推开那扇单薄的门板。
  陈宁安站在门口,瘦削的身形在夕阳的投射下,形成了一个庞大晦暗的阴影。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吓醒了。
  他看着陈宁安那双漠然到诡异的眼睛,虚张声势地大吼。
  “老子就知道!你是个不叫唤却咬人的凶狗,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反抗我了是不是!”
  陈宁安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前。
  男人紧张地咽了咽吐沫,十八岁的陈宁安,身高早就超过了他。
  男人害怕地往后退。
  这个狼崽子从来没有屈服过他,以前只是年纪小,没办法反抗,才装作一副温顺的样子,可现在狼崽子长大了,怎么可能再当狗呢。
  这时,婶婶捂着流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推着陈宁安往外走。
  “谁让你回来的,还不快走,以后家里都没你的饭。”
  陈宁安站着没动,撑着她虚弱的身体。
  他走时,这个女人还不到三十岁,有着乌黑的头发,丰腴饱满的脸颊,身形强壮,背着十一岁的他,一口气能走两里路。
  如今不过过去五年,她头上生出许多白发,双眼浑浊,脸颊凹陷,身形佝偻,一副枯槁之相。
  这个女人用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臂,推着陈宁安往外走,她张着流血的嘴,劝他赶紧离开。
  陈宁安攥紧手中的竹刺,反手推她,让她离开这里。
  叔叔看见了陈宁安眼中的阴晦和狠绝,心中大惊,他什么也顾不上,爬起来就往外跑。
  陈宁安甩开婶婶的手,上前照着他的后心猛踹一脚,叔叔哀嚎一声,直直往前趔趄,砰的一声,砸倒了单薄的门板。
  陈宁安握紧竹刺上前,却被婶婶牢牢攥住手臂,连声哀求。
  “不能杀他,宁安,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能杀人。”
  “你还年轻,走远点,以后别回来了,就当他已经死了。”
  “宁安!宁安!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人……”
  趁陈宁安被拖住的间隙,叔叔爬起来跑远了。
  这时手臂的桎梏松了,陈宁安转头去看,就见婶婶昏了过去。
  她嘴里吐出暗红的淤血,从额头流下来的鲜红血液,一直蜿蜒到脖颈。
  陈宁安拆下门板,将婶婶搁在门板上,拉着她去城里看病。
  去了两家医馆,都说婶婶已经油尽灯枯,没几天好活了。
  陈宁安拉着她去了第三家医馆,这家医馆最近两年新开的,听说一直以来都是免费为人诊脉。
  医馆的大夫说他婶婶这病好治,只需要一瓶养元丹即可。
  陈宁安听完惊讶,这座小城里居住的都是凡人,从未有过修士。
  他知道养元丹,价格高昂,别说一瓶,以他现在的积蓄,连半颗都买不起。
  他坐在地上发愣,想着去哪筹钱。
  这时,桌上的一颗石头不小心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陈宁安脚边,他捡起来递给大夫。
  黑色的石头在他手中显出了淡淡青光。
  下一瞬,大夫突然闪现在他身边,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大夫说他走了狗屎运,以后就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了。
  陈宁安转头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
  小时候,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明里暗里地护着他,给他吃的、穿的,或许他早就冻死、饿死了。
  陈宁安没怎么犹豫,就在卖身契上按下了自己的血印。
  当天婶婶就吃到了三百金一颗的养元丹,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陈宁安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会值这么多钱,他将剩下的九千七百金留给了婶婶。
  第二天,就有人来带他走。
  他拼了命折腾的那些年,双腿却一直陷在淤泥里,从未拔出过。
  如今,他签了卖身契,以为自己会彻底陷入一个更深的泥潭里,却过上了自己之前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现在顿顿有饭吃,有干净衣服穿,每天能洗热水澡,有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还能坐在课室里上课。
  陈宁安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厚茧的双手,听着耳旁清晰的读书声,扯着嘴角笑了笑。
  ……
  族学只在上午有课,午饭后,衡明带着一男一女来到小楼前。
  他看着陈宁安,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好含混过去:“这两位是给你授课的人。”
  陈宁安点头。
  这两人看着都是二十多岁,女的秀美,男的俊朗。
  陈宁安先开口,恭敬地躬身参拜:“学生陈宁安,见过两位师长。”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茫然,他们一同转头看着衡明。
  这怎么回事,谁给谁见礼?
  衡明错开眼神,逃避了这个问题。
  这时,雪翎闪着翅膀飞过来,呼喊道:“宁安!你要的笔墨纸砚,我给你找来了。”
  陈宁安笑着接过来:“谢谢。”
  雪翎擦着他飞过:“客气什么,那你上课吧。”
  他又飞到衡明身边,用翅膀尖儿扇他的脑袋:“你好好教,别凶宁安。”
  衡明面露无奈,心想扇错人了,不是他教。
  他也没解释,只道:“好,你放心离开吧,我们一定对宁安态度温和。”
  雪翎嘿嘿一笑,扇动翅膀飞走了。
  几人进到楼里。
  授课开始,男师父先教陈宁安站姿,女师父变出一个精致的木偶,几乎与真人无异,木偶摆在陈宁安面前,女师父缓慢地演示,教他如何穿衣束发。
  下半晌。
  陈宁安练习坐姿,同时,手上练习斟茶。
  这些仪态、礼仪,都是用来取悦伺候人的。
  男师父手执一根玉箫,轻轻点在陈宁安左肩:“肩头往上提一些,这样肩颈线条流畅,才能显得体态优美。”
  陈宁安依言照做,他眼睛微垂,一点点敛下眼皮,纤长的眼睫掩盖了他的眼神。
  临近黄昏时,雪翎一脑袋扎进屋里,扯着陈宁安的袖子往外拽:“快出来!绿妩让你现在去二少爷门口扫地。”
  陈宁安垮下僵硬的肩膀:“我课还没上完。”
  “还上什么课,快走快走!”雪翎一个劲儿拽他,“绿妩说了,让你现在就去。”
  衡明道:“既然是绿妩姑娘的吩咐,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陈宁安朝三人点头示意,随着雪翎往外走。
  那位女师父看着陈宁安的背影,感叹道:“他学得挺快,每一项都做得很到位。”
  男师父赞同点头:“确实,就像之前学过一样。”
  ……
  楚铮院门口。
  陈宁安拿着扫帚,清扫一尘不染的地砖。
  雪翎站在他身边,疑惑道:“这地也不脏啊,雪白雪白的,看着比我都干净。”
  陈宁安笑了下,抬头瞧了一眼,后退两步,处于一个离院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时,天边的夕阳照在远处的群山之上,那片银白的瀑布染上一层浅淡的红色,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陈宁安低着头认真扫地,脚上是全新的鞋子,虽然大了点,但是穿着很舒服。
  他现在身上很暖和,腹中也不饥饿。
  陈宁安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正朝门口大步走来的少年。
  陈宁安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少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见过二少爷。”
  楚铮脚步一滞,看着眼前的人,疑惑地皱了皱眉。
  很快,楚铮脸上的神情阴沉下来,显然是认出了陈宁安。
  他语气烦躁:“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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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陈宁安俯下身,用里衣袖子擦拭楚铮的鞋面,仰头看着他笑:“您鞋子脏了一块。”
  楚铮低头看着这张笑靥如花的脸,只觉浑身难受,就跟被软趴趴的虫子爬过一样,他猛地后退,指着陈宁安厉声大喊:“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楚铮踢掉脚上的鞋子,换了双新鞋,掐诀消失在门口。
  他御剑往后山飞,心里直犯恶心。
  一个男人做出那副献媚的姿态,还笑成那个样子。
  真糟心!
  陈宁安直起腰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向远处地上的鞋子。
  雪翎来到他身边,撅着嘴道:“二少爷现在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我觉得你刚才笑得很好看,二少爷干嘛发脾气。”
  陈宁安低头看他,摸了下他的脑袋:“他应该发脾气,也有资格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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